在長溯還沒想法正式成形之時,外面授課的大拿終于來了。隻聽一陣緩慢吱呀聲,庭院石門外一輪椅映入眼簾,翹首以盼的衆弟子頓時皆微訝。
因為來人青色長衫,面容年輕,身形清瘦,眼窩微微凹陷,很符合印象中那種迂腐窮酸書生的形象。
衆弟子都有些出乎意料,心想教習這幫整個修真界最為優秀的劍修青年一代,哪怕不是位頂天立地一劍破萬空的大拿,也該是位利落潇灑英姿勃發的俠士。可誰知,這位授課前輩竟是腿腳不便,坐在輪椅上,又面容蒼白,一副病秧子的模樣。
但無人敢輕視。
畢竟歸心書院倆看門的娃娃都能抽得他們一鞭子無抵抗之力,更别提是授課的夫子了。
拖明傑的福,衆弟子此刻看每個人都覺得扮豬吃虎。
正是這一位“扮豬吃虎”的先生,到庭院門口時,因為有一道門檻隔着,他那輪椅被阻,吭吭再怎麼用力也搖不進來。
長溯坐第一排,離門口近,下意識離座想幫這位先生将輪椅推進來。
但誰知下一瞬,那先生忽地站起,然後拖着椅背吭哧吭哧拖過門檻,重新坐了進去,又吭哧吭哧搖着輪子往首台走。
長溯愕然站在原地:“……”敢情這先生并非腿腳不便,隻是懶得走啊。
恰逢聽見後座明傑領人嗤笑:“裝什麼裝,淨顯着你表現了……”聲音不算大,但剛好傳到他耳朵裡了。
長溯知道天衍宗明傑是拿着除掉他的目标來的,這個梁子除開生死否則是過不去了,他以不變應萬變,當前仍不打算理他。
而這時旁邊白十六看着他微用力抿起的嘴唇:“所行本善,何懼他言?”對方笑而湊近,撓了撓他的手掌,小聲道,“溯師兄,你做得很棒。”
長溯愣怔了下,挑眉側看向他:“……溯師兄?”
而白十六宛如逗弄他般,一觸即離,說罷便重新直回腰,彎唇笑着端坐在那,不再回應他了。
這位“病秧子”好不容易将輪椅搖到堂前,調整了好幾次才調到正中,然後神色淡淡掃視了眼堂下衆人,正想說話,卻猛烈咳嗽起來。他連忙掏出根長長靛青煙杆兒,塞嘴裡,邊咳嗽邊吞雲吐霧,咳得長溯根本無法理解,十分想幫他将那旱煙給停了。
等他好不容易咳完,沙啞着嗓子,連說帶比劃,讓大家進行自我介紹:“無學有蒙,有教無類,初次見面,諸位修為功法皆不一緻,不妨輪流報一報,大緻了解。”頓了頓,又補充道,“順序自願。”
這第一個亮相的,除了明傑當仁不讓,起碼若是他不起來,也沒人敢搶在他前頭。
于是明傑在衆人的目光中很滿意地緩緩站起,做了個“承讓”的手勢,昂首挺胸,腔調飽滿地朗聲道:“天衍宗亢金宮明傑,元嬰中期六級,主修淩霜劍法,劍招差最後一式‘天地一色’大圓滿。”
他甫一話畢,滿堂嘩然。
平時看不出來,知道他修為高,但不想這位明大公子竟然修煉到了元嬰中期!
說來也該人家有傲然的資本,如此年紀輕輕竟有如此修為,尋常門派有個元嬰修士那都得當祖宗一樣供起來,擔任掌門都綽綽有餘,難怪他能受盡天衍宗衆長老們的寵愛。
加之大名鼎鼎的淩霜劍法是聞名修真界的上品劍法,與其師謝君禮乃是一脈傳承。謝君禮乃是宗主師弟,行副宗主之責,照這個架勢看,明傑赫然就是下一任亢金宮之主、天衍宗宗主的左膀右臂,前途無量啊!
明傑在衆人的驚詫崇敬懼怕之聲中又滿意坐下。
長溯沉了沉目,也越發清晰自己要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
接下來是其他弟子介紹——
“天衍宗角木宮姚辯,元嬰初期,修煉碧落劍法。”
長溯知道,這便是跟着明傑周圍的幾名天衍宗弟子。
“南楓門宏勝,金丹後期,修煉落霞劍法……”
長溯眼睫一動。他知道南楓門作為小門派此番隻有一個金葉子名額,原來來的是這位仁兄。
“……”
還有其他弟子,皆修為功法不俗。
最後,所有人都介紹完畢後,輪到玉绡山他們這裡。
這是玉绡山第一次公然在修真界正式露面,長溯代表的,便是整個玉绡山的臉面。他緩緩站起,心中竟有幾分澎湃,默默深吸一口氣,他嗓音沉穩地道。
“玉绡山長溯,金丹後期,修煉本門劍法白雪踏歌……”而沒等他說完,周遭卻是有人嘩然開來。
“白雪踏歌?他在說什麼?白雪踏歌不是失傳已久的極品劍法嗎,怎會被這個剛成立不久的小小門派拿到了?……”不少人竊竊私語小聲議論開來。
就連一直默默窩在輪椅裡、所有人介紹都一動不動的病秧子授課先生,也終于掀起他那尊貴的眼皮,棕褐色的眼珠轉動着朝他看來。
此間動靜過大,方才一直趴在案幾上睡覺的白十六都被驚醒了,迷蒙着雙眼撐坐起來,結果隐約聽得白雪什麼踏歌幾個字,頓時吓得一哆嗦。連忙偷偷在下面拉長溯的衣角,壓着聲音:“藏拙,藏拙啊少年,不要什麼都往外說!……”
而長溯此刻心裡一是被要給玉绡山争口氣的心情給填充了,二是他有些不服,人人都說不存在,可這是白霄塵親手教給他的劍法。
白霄塵那人不靠譜,但這套劍法卻是個例外,一招一式,耐心地全教他了。他們在玉绡山,從他還沒白霄塵大腿高,到後來長到與對方比肩,從春繁秋華,到夏炎冬寒,這是長溯記憶裡和白霄塵二人間最為溫存的時刻。
此乃他最珍貴的東西,為何要藏着掖着?……
于是少年人也難得生出一口氣,像是發誓要捍衛什麼的,梗着脖子不肯妥協。
白十六見他這副樣子,縱然方才急得團團轉,恨不得蹦起來一把将他嘴給捂住,眼下卻也啧啧歎氣,随之任之不願管了。
明傑趁機哼笑道:“白雪踏歌?這是傳聞中的東西,你能修煉?”
長溯欲要辯駁,這時輪椅裡先生淡淡出聲,言簡意赅地問他:“白雪踏歌前幾招是什麼。你修煉到何處了?”
于是長溯不顧明傑,轉向對方,恭敬拱手:“回前輩,學生由家師所教習,從第一式白虹初升,到第二式白雲出岫,到第三式……眼下修到第六式白浪驚空。”
周圍都安靜了。
幾個弟子問明傑:“明傑師兄,這人說得可對?”
明傑:“傳說裡又沒寫,我怎會知道。”他皺起眉,“不過誰家劍招這麼起的,簡直像是拿‘白’字開頭的四個字給串起來的,同劍法名稱‘白雪踏歌’四個字可以說毫無關聯,更無美感。一看就是假的!”
“……”在那飲茶壓驚的白十六平白被嗆了一口,拍着胸口咳了半天。
那邊隻聽先生又問:“最後一招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