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陸清源帶上護目眼鏡,打開便攜電腦。
達瓦警廳的效率很高,鎮壓獸潮的簡報已發送到他的郵箱。
他沒有急着閱讀,而是打開發件箱,先給自己的母親寫郵件問安,告訴她這一天自己的經曆和見聞。
“我們在上午十點來到達瓦,導航地圖說,入城口和達瓦市政府隻有四公裡的距離,但我們驅車走了足足兩個小時。因為這裡盤山路太多了。很多路段都是一面懸崖、一面深谷,還有高達數十米的橋梁橫架在山谷間,入目所見全是綿延起伏的大山。”
“我們路過一座橋梁時正在下雨,我居然親眼看見雲霧是如何從潮濕的山林中騰起。年幼時您教我背誦的詩文裡有‘雲騰緻雨,露結為霜’兩句,這景色和那歌謠、和您誦讀它的嗓音一樣優美。”
“雖然還在冬天,這裡卻一點都不冷,我們在臨水的山谷裡看到了盛開的山桃花。這裡的冬天與其說冬天,更像是提前到來的春天。雨停之後天氣更溫暖,女性們都身着盛裝出門慶祝節日。年長者青睐錦緞的馬面裙,而年輕的女孩子則更喜歡飄逸鮮豔的襦裙,隻加一件厚絨的雲肩禦寒。古典的繡品和唐裝是這裡的特産,我從中為您挑選了幾件禮物,希望會是您喜歡的風格。”
“這裡大多數聚落都在山谷裡,但也有例外。記得您曾提過的晨星高中嗎?它就坐落在珞珈山的側峰上。可惜我們辦完手續就已經臨近傍晚了,沒有閑暇去拜訪這座知名的學院。”
“不過市政廳的官員告訴我,去年冬天的統考,嘉洛林區的首席和次席都出身于晨星學院,他們都不是alpha。這種事隻可能發生在嘉洛林區吧。聽說這裡的人們居然真的禁絕了未成年人性别篩查,幾乎所有孩子都直到十七歲的統一體檢,才知道自己的性别。在帝都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另外,沒想到我們到達瓦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獸潮……”
他不假思索的敲擊着鍵盤,寫到這裡的時候卻停了下來,不知該不該提及他同那女孩兒的相遇。
安德烈洗完了澡,正興緻勃勃的研究着身上的亵衣,“這是男式的唐裝嗎?我可以帶走一件嗎?”
他太吵了。陸清源揉了揉額頭,告訴他,“這隻是常見的酒店睡衣,不能帶走。另外,把你的領口拉好,不然就去前台另開一間房。”
“别這樣,這可是平民酒店的标準間!标準間诶!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用到帶着‘标準’兩個字的東西。而且這個房間裡居然有兩張床,那當然就要睡兩個人。空着一張床,怎麼可能獲得完整的入住體驗!”
“我不介意。而你可以找人拼房。”
“哎?”安德烈似乎被點醒了,雙眼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期待,“真的可以嗎?達瓦的民風這麼開放嗎?不同性别也可以嗎——我是說男女不同的那種!”
“……”陸清源果斷拿起電話,“喂,前台嗎?請給我接110。”
這裡有人想住拘留室。
安德烈終于肯乖乖的按照正常方式穿衣服,把無需暴露的胸肌遮蓋好。
他擦着頭發,明顯還想同陸清源搭話。
“你在給她發好友申請?”
“沒有。”陸清源說。
他很清楚安德烈問的是誰——從他暗示安德烈黎曉個omega起,安德烈就一直非常在意。
當然在黎曉面前他掩飾得很好,當陸清源提議交換通信地址,而黎曉明顯表露出不解、抗拒,但不知該如何不讓他感到尴尬的表達自己的感受時,安德烈充分發揮了自己不擅長讀空氣但極擅長交際的種族天賦,及時附議,“對啊,你們肯定也報考了二軍大吧?等到秋天我們就是校友了,說不定還會分到一個班。”黎曉幾乎立刻就釋然了。
雖然拿到了黎曉的通訊地址,但陸清源終于意識到自己所面臨的困境——
他是一個帝都的alpha,而她則是一個嘉洛林的omega。
他已對她心生親近,而她恐怕還沒有。
如果有alpha對omega解釋,他無故索要她的通信地址是因為他們日後會成為同學,而不是因為他另有企圖。他絕對認為他在說謊,而她卻會信以為真。
在陸清源的成長過程中,除了自己的母親之外,他和omega最大的交集就是舞會——因為家族的交情而在舞會上被引見相識,出于社交規則邀請對方跳一支舞,和她親切友好但不會傳遞多餘信号的适度交談……他從來沒有過和omega像正常的朋友、同學一樣結識、相處的經曆。
而她在十七歲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個omega,她讀着公立學校,循序漸進的和人結識、熟知,她的同學裡肯定有不止一個alpha,其中一些跟她很合得來,另一些則令她敬而遠之。對她而言,除了極端情況外,alpha沒有值得特别在意和防範之處。
這意味着,如果她對一個alpha沒有異心,隻想和他成為朋友,那麼她有很大概率會發自真心的隻把他看作普通朋友。
而他則很可能無法精确的判斷出,那種微妙的距離感究竟意指何處——因為在他的成長環境中,alpha和omega之間如果互相沒有多餘的企圖,便會保持界線分明的距離,絕不會妄想和對方發展并維持任何一種熟人以上、戀人以下的關系。
但……如果是她這樣的omega,如果是她的願望,那麼他願意克服某些本能,和她維持距離适當的朋友關系。
——以omega之身獲得如許實力,她值得這樣的尊重。
何況,如果她真的報考了二軍大,那麼如無意外,這個秋天他們必定會成為同學和戰友。
他過早的追求,很可能會徹底吞噬掉她追索已久的光明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