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時之間似乎也沒别的話題可聊了。
黎曉太累了,并且此刻沒什麼談興。
而陸清源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試探出怎樣的結果。
在真正遇到了自己喜歡,而又想要給予尊重的姑娘時,陸清源才發現,那些平權主義者說的——在alpha們眼中,omega隻是潛在的性對象和繁衍對象,他們不懂得該如何像一個“受過文明教化的”“不被低級本能支配”的“正常人”那樣,去平常的對待一個正常的omega——也許不盡是憤懑偏激的控訴。
他以為自己絕對不是、也不可能成為這樣的alpha。但事實上,他确實不知該怎麼“平常”的和一個“正常”的omega相處。
——他拿捏不準邊界。
他感到自己像一頭闖入瓷器館的牛,它走向那位美麗的女館主的每一步,都可能會打碎她的珍寶。
可是讓他保持距離不去打擾,也無疑違背了他的本願。
——他必須要走向她。既不損害到她,也不引起她的警惕和防備的,走向她。
平生頭一次,陸清源希望能學到什麼現成有效的範式。然而當他細細尋找時才發現,他的身邊,居然甚至不曾有過一例可供他觀摩學習的榜樣。
陸清源感到自己陷入了微妙的困境,他在心中微微的發笑。
這時有人插嘴道,“學生會今年很缺人嗎?那進學生會會不會比往年容易些?”
——他們說話的當口,新一局的狼人殺已進行到第二輪,出局的玩家顯然早已留意他們的對話,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迫不及待的加入了讨論。
“臨近開學時确實很缺人。”陸清源居然隐隐松了一口氣,“開學後還缺不缺就不清楚了。不過據我所知,學生會并不算很難進的社團。”
又有人說,“要說難,肯定是模拟戰術社最難進吧!我聽說他們的裝備都是各大廠資助的在研型号,比正規軍先進了好幾代。他們還專門租用了全地表最快的超算‘神威之光’,搭建自己的模拟對戰系統。每年暑假他們還會去大樹海實地演戰。去年大軍演,二軍大派出的對戰團幾乎全是模拟戰術社的。一群沒畢業的在校生硬是一路打進了決賽,差一點就把近衛師團拉下馬。”
“沒錯沒錯,我進二軍大就是沖着戰術社來的。一軍大的戰術社其實也不錯,但就是沒二軍大這麼豪邁奔放。”
“一軍大的戰術社那能叫戰術社嗎?一軍傳奇的是他們的兄弟會——白隼俱樂部總聽過吧?二軍大剛成立時,接連幾十年,二軍大的畢業生都被人叫‘白隼軍團’。”
有人陪陸清源說話,黎曉本來已松懈了精神,準備再次進入旁聽模式。但聽到“白隼俱樂部”,她卻不由又醒了醒神。
——事實上車裡所有人,都因為這個名稱而熱血沸騰起來。
白隼俱樂部,帝國史上最有名的非官方組織。一切和大獸潮有關的遊戲、小說、人物傳記……全都繞不開它,因為最初自稱“白隼俱樂部”的七人小團體,除一人外,其餘六人霸占了後獸潮時代幾乎全部軍功和九成以上知名度,是《帝國名将錄》的絕對主角團——他們帶領帝國打赢了二戰,平定了内亂,擊退了獸潮,追随加洛林皇帝遷都到亞丁,并受命創建了二軍大。
他們中有三人先後擔任過二軍大的校長——當然比之他們擔任過的其他職務,譬如初代總理大臣之類,二軍大校長或許并不顯赫。但威名赫赫的“白隼軍團”,正是由此而來。
至于被“除外”的那一人,她在帝國史上也并非籍籍無名。她打退了嘉南人,把嘉洛林區保全在了帝國的版圖上——沒錯,就是帝國的反叛者、嘉洛林人的精神領袖洛珈。
“白隼俱樂部雖然是在一軍大成立的,但一軍大跟它的交集也就那麼一兩年。真正繼承白隼軍魂的是二軍大吧!你也說了,二軍大才是‘白隼軍團’。”
“是啊,所以我報考了二軍大。不過……白隼軍團比起白隼俱樂部,感覺多少還是差了那麼點意思。”
這時正在玩狼人殺的居魯士扭頭确認,“二軍大沒兄弟會嗎?我怎麼聽說,内閣裡曆屆‘白隼黨’都有兄弟會的背景?”
“啊,這個我也聽說了!”立刻有人跟進,“不過好像二軍大的兄弟會不開放招新,隻給他們選中的人發送邀請。受到邀請的全部都是最頂尖兒的alpha,年級風雲人物。他們走的是精英路線,所以沒那麼大的名氣——但也聽說這兩年他們也開始給格外優異的beta發出邀請了。”
不知是不是黎曉的錯覺,場面一時又陷入了沉默——仿佛每一個人都暢想了起來似的。
但黎曉當然不會有什麼幻想,一個隻招收alpha的秘密社團,最近開始對頂尖的beta敞開大門——跟她有什麼關系呢?
話說回來,就算他們也開始招收omega了,她也沒興趣——她對一切标榜精英,封閉私密的社團,都本能的感到警惕。
暫時的寂靜中,成銘懶洋洋的按照垃圾分類的标準控幹了他的紅茶杯,壓平,把杯蓋兒和杯身分開扔進兩個不同的垃圾箱裡——而發出的響聲,更顯得散漫和不合時宜了。
而陸清源也适時的微笑起來,“二軍大确實也有兄弟會,換過很多名字和會徽,不過私底下一直被人叫‘A盟’——因為他們隻邀請男性alpha。他們選會員沒什麼頂尖一說——如果你出身十二騎士家族,是男性,alpha,隻要入學就能獲得邀請。他們也不是故意走精英神秘路線,而是因為他們内部醜聞太多,早就被學校取締了,所以隻能秘密活動,私下集會。”
“……哎?”四下一片嘩然,就連還在玩狼人殺局的學生們也扔下遊戲,紛紛扭頭來聽。
“你是說,曆屆入閣的白隼黨,都是非法社團成員?”
“也或者他們跟兄弟會壓根就沒關系——秘密社團嘛,私下宣稱誰是他們的會員都不奇怪。反正被宣稱是會員的人,也不可能為這種事特地出面辟謠。”
這時有人小心翼翼的問,“可是……會不會是陸同學弄錯了啊?畢竟是那個白隼俱樂部的後繼社團啊!”
這時成銘嗤笑了一聲,“白隼俱樂部七個人都是男性、alpha、藍血貴族嗎?”
衆人便一怔——白隼俱樂部裡,那位幾乎是反面教材的女性beta姑且不提,其餘六人團體在一開始之所以郁郁不得志,也正是因為他們或者是平民出身,或者是在公開場合毫不避諱的站在“平權革命”一側,而被同類視為異端的貴族子弟。
基本上,他們正是反抗男性、alpha、藍血貴族特權的,一面熾旗。
“不過……”居魯士又說,“如果能收到邀請,我還是想加入看看。”他扭頭對陸清源一笑,“加入被取締的社團,有什麼懲罰嗎?”
“隻要不是組織者,沒參與過非法的活動,理論上就不算違犯校規。”陸清源說,“不過,所有正式加入A盟的人,都不可能是清白的——為了避免成員退出後,把他們的所作所為公之于衆,他們把入會儀式設計成了投名狀。”
“投名狀?”
“……簡單說來,就是合夥作案,把所有人變成共犯。”淩河嗓音一啞,低聲解釋道。
“……什麼共犯?”
在場的除了司機,都是大一新生。他們大部分人都是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傳統優等生——單純和年少限制了他們的想象力,他們想不出,學生的惡作劇究竟得到什麼程度,才能用得上“投名狀”“共犯”這種詞彙。全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黎曉也不例外。
成銘卻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直起身想要結束話題,“這種事,自己去查——”
但陸清源顯然覺得,有些事就應該提前敲好警鐘,“二十年前A盟的入會儀式上,他們綁架了一位同學,集體對他進行了……霸淩。事後這位學生因不堪受辱,從白隼樓上一躍而下。這件事引起公憤,學生們要求學校徹查原委。調查出的結果觸目驚心——A盟也因此成為第一個被二軍大公開取締的社團。”
“……”又是一片寂靜。片刻後,才有人不敢置信的詢問,“那為什麼這種社團還能繼續活動?”
“因為他們換了名稱、會徽,駐地,宣稱自己不是最初被取締的那個社團。”陸清源說。
“……那你怎麼知道,他們還是原先那一個?”
“很簡單,”陸清源說,“因為不管他們的名稱、會徽怎麼變,他們的理念始終如一——隻接納男性alpha入會。他們認為自己在守衛一種榮耀,而這榮耀是男性alpha的專屬,不容他人染指。”
“可是他們最近不是也開始接納頂尖的beta了嗎?而且……”說話的人自己也不那麼肯定,“隻招收男alpha也不一定就是仇視其他性别啊。你說的那種事,我記得在其他學校也發生過,就是純粹的惡性霸淩事件,其中一起參與者還都是女beta——也不全是男alpha幹的啊。這最多說明這個社團裡有些敗類,不代表社團本身是邪惡的。而且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當年的成員早就不在了。”
雖無人表态,但在場的男性alpha占了多數。一個擁有頂尖社交資源的社團,隻對男性alpha敞開大門——他們看不出這有什麼害處,并且發自内心的,不希望它被污名化。
陸清源沉默着,沒有急于回答。
“你們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開口的是成銘,“二十年前入會儀式上,被羞辱的人根本不是被綁架的——她是自己走進去的。因為她收到了邀請——跟你剛才說的一個套路,‘A盟開始接受頂尖的女性alpha’了,所以收到邀請的女alpha擡頭挺胸的走進A盟設在校外的社團活動大樓。她以為自己的優秀得到了承認。但她第二天才從A盟走出來,穿着被撕爛的衣服,滿身是傷。如果她回公寓時跟往常一樣看一下她的信箱,她還會發現裡面有一張她的受辱照——這是用來威脅她閉嘴的。但她沒有。”
“她選擇向校委會投訴,但A盟那些敗類早就準備周全,那棟大樓根本不是他們的活動室,完全是為了實施這次羞辱而臨時租賃的。書面上看那棟大樓跟他們毫無關系。他們互相提供不在場證明,根本就抓不到半點把柄。最終因為證據不足,校委會決定不予處罰。”
“正規渠道得不到公正,她就向他們下決鬥書,但決鬥當天等來的卻是校委會的執行團——因為二軍大的校規明文禁止私下決鬥。走投無路之下她闖進白隼樓,在樓頂和一名‘碰巧’在那兒的A盟會員對峙之後,選擇了自殺。”
四面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