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處車廂都嘈雜混亂,但集結還是迅速的展開。
12号車廂因為兩個熬夜趕工的學生的機警,而比其他車廂搶先了一步攔住了食人藤的入侵。整個車廂沒有任何學生受傷。行軍床也早早收整完畢,清理出了可以左右同時行進的通道。
但在前方車廂清理好通道并開始移動之前,位于後排車廂的學生卻也隻能等待。
好在,等待并沒有持續很久。
不多時,11号車廂通向12号車廂的通道打開,集結開始了。
所有的班級都把集合點選在了前九節車廂,所以在右行的情況下,左側車廂幾乎徹底空出。
那個坐在地闆上,仍在情理傷口的學生的身影,就顯得格外蕭索和醒目。
——突發意外之下,他并不是唯一一個受傷的學生。但大部分人都及時記起相關要點,把藤蔓逼退。隻有他被恐懼攫住,喪失了反應能力和判斷力,右臂和左腿上的皮膚被大面積腐蝕。而流失的導力又反過來助長了藤蔓,加重了他受到的纏繞——幸虧身旁同伴及時援手救助,才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但他的驕傲也毫無疑問的被擊碎了,自始至終都低着頭躲避旁人的目光。
而其他人所能展現的友善,也唯有面色如常,盡量不去看他而已。
一路上士氣都很低迷。
大部分人都因為這種突發意外給自己造成的狼狽狀況而感到茫然,也不能不對身旁受傷的同學的心情和處境心有戚戚焉。
——大樹海尚未真正展現自己的兇險,僅憑一場小小的迎接禮,就洗盡了這群天之驕子金榜題名後的春風得意,讓他們重新認識了自我的渺小和無能。
就隻有安傑洛這種從一開始就對現實艱難有充分認知的學生,才在路過和俯視中意識到——淘汰和選拔已經開始了。
他由衷的感謝黎曉,“多虧你及時提醒。”
為避免妨礙指令傳達,集結時是不該竊竊私語的。而安傑洛似乎也不是為對話而感歎,黎曉便沒有做聲。
安傑洛卻不知适可而止,猶在贊美她,“換我自己判斷,隻怕立時就吓傻了。等想起能用寒氣抵禦,都不知傷成什麼樣了。”
黎曉本不欲作答,但看見前方低着頭默不作聲的由人給他包紮傷口的學生,不覺就又想起年少時習武的情形。
體質特别柔弱的女孩子,資質又差勁,總是不自覺就拖慢了所有人的學習進度。
不耐煩的優等生把她堵在小巷裡質問——你不覺得你很自私嗎?
——無地自容。
可是确實就是自私的想要學下去,自私的不想換班換教練。因為總覺得隻要換了,就永遠都無法追上來了。
她忍着眼淚仰起頭,固執的保證,“……我會趕上來的。”
成銘喝着鹽汽水從旁路過,而後倒退回來,就站在她的身邊,面無表情的看着對面所有人,繼續喝他的汽水。
對面的人惱羞成怒,“你就不怕她拖累進度,耽誤段位賽?”
“她說她會趕上來。”
“她說你就信?”
“對啊,不然呢?”他淡定的把鋁罐擱在後門的台階上,開始活動關節,“不信她,難道要信一群沒自知之明的弱者?”
“第一次面對,都會害怕。”黎曉終于還是開口了。
“你就應對得很好。”
“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黎曉看着那個受傷的學生,片刻後移開目光看向隊伍的前方,“元宵獸潮時第一次上陣,怕的腳都動不了,幾乎連累了同伴。但遭遇多了,慢慢就習慣了。”
“哦……”
沒勁——察覺到周圍的焦灼不安明顯平息下來,就連地上的傷員也不再那麼羞愧——安傑洛不由自主的想。
“我感覺好受多了,”但面上卻笑着松了口氣,說道,“看來你也沒那麼厲害。”
他這個人不管說什麼都由衷的誠懇着,仿佛不存任何壞心。以緻于黎曉有時候都不太确定他是在明褒暗貶的故意諷刺她,還是單純人生觀不太對勁。但當然相處久了也就學會了——相信自己的直覺,别被他的語氣和态度所幹擾。若你聽得不舒服,那他肯定是故意。
所以黎曉很确定,他确實是在故意打壓她。
不過她現在已經懂了,安傑洛原本就是個傲慢又争強好勝的人,爽朗親切隻是他用來打理社交的假面——當一個人同時寫着十三份作業,拿到全班所有的A時,一眼往去全是能力上不及他1/12卻在世俗意義上占盡高位睥睨于他的酒囊飯袋,又怎能不心生傲慢和孤憤?
無非他自視甚高,卻偏偏對她興起争強好勝之心,稍稍讓她有些意外罷了。
不過,一旦知曉這種刻薄才是他的本性,她并沒有誤解他的“善意”,他确實原本就沒打算和她搞好關系——黎曉反而能淡定的無視掉他的找茬了。
越往前車廂裡的寒氣便也越重。
從9号車廂開始,就能遇見從前排車廂前來集結的導力系成員了。
和10号、11号車廂稍顯混亂的狀況截然不同,導力系學生聚集的前排車廂損傷微乎其微,學生情緒大都沒受到什麼影響——比起半夜被食人藤襲擊,他們對半夜集結的不滿還更大一些。
和薩克森貴族的腐化堕落截然不同,帝都貴族少年的個人能力,至少并不遜色于這些從全國各省選拔|出來的精英。
他們穿過2号車廂時,成銘正在打哈欠。
——他作息向來規律,熬夜寫作業之類的勤勉是絕對不存在的。
但是,集結的時候居然在打哈欠……
成銘仿佛察覺到對面傳來的怨念一般,打着哈欠就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他自覺的把哈欠吞了回去。
黎曉突然就感到臉上滾燙——她想,她在做什麼啊。莫非集結的時候目光追着自己喜歡的人,就很合情合理了嗎?
他們各自收回目光,各自專注于身旁之事。
但心中各色煩憂卻已在不經意間煙消雲散了。
“兩個。”雷奧妮卻突然小聲說道。
她未言明所指,但黎曉還是立刻就領會到了——從9号車廂開始,每個集結車廂都多了一個樸實無華的烏金箱子。不過說到底,烏金這種高端武器專用的特殊合金根本就無需任何修飾,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最尖端的材料合成和鍛冶、最精密的切割和蝕刻工藝。而用烏金封裝表面的箱子,衆所周知隻有一種用途——存放軍用的精密禮裝回路。
——這是一個禮裝箱子。
之前路過的七節車廂每個車廂都隻有一個,而2号車廂裡有兩個。
身為裝備師雜志的忠實訂閱者,這種标志意味顯著的烏金箱子令她們不合時宜的心情雀躍起來。
——對黎曉而言尤其如此。
衆所周知,嘉洛琳區是叛徒創立的自治區,并且因為這位叛徒卓越的軍事才能,曆史上一直威脅着這個地區的邊患早已被拔除,連地帶人一并吸收歸化。這導緻在帝國的這一隅,唯一的威脅就是這個自治區從成立之初就延續下來的“反叛精神”。
所以,嘉洛琳雖然也有警察、有邊防兵,有軍區駐軍,但武器裝備水平普遍落後全國二十年。
不必說最先進的回路,就連稍微威力強大些的普适軍用回路,都很少在嘉洛琳區服役。
而嘉洛琳本身在文化觀念傳統上,也并不看重alpha和導力回路評級。很難說這是原因還是結果,但事實就是,除了幾個有特殊需求的職業,嘉洛琳區在各種層面上,對導力和導力技術的依賴程度都偏低——就連科技發展的思路,比起追求極緻的導力技術,也更傾向于蒸汽和導力并行。
所以嘉洛琳區自研的回路,從導力技術的角度來看,也大都是不折不扣的異端。
盡管閱讀範圍廣泛,理論上黎曉知道幾乎所有已公開回路的已公開數據。但在實踐上……她其實沒見過多少真貨。
也就在軍事考核時,按規定練習使用了一些現役回路——而嘉洛琳區的現役回路,如上所言,大都要麼是别處的淘汰貨,要麼就是自研的異端貨。
以緻于黎曉對“普适”和“現役”的印象,也和正常人有所出入。
這一晚讨論裝備方案時,不止一次讓安傑洛他們莫名驚詫。
——她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箱子裡的東西。
到達他們的集結點1号車廂,二話不說,先找箱子。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班也隻有一個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