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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荊棘與薔薇(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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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器回應了她。

當她的手探及流金屬的表面時,堆疊的立方體便開始流動變形,包裹住了她的手。無需觸發,體内的回路便已和流金屬的回路接通。而後,導力開始流動。

這種感覺很巧妙——那是一件武器,卻又仿佛是身體的另一個肢體,是自身手臂的延伸。

握住它的那刻,她自然便知曉她能像使用自己的手臂一樣使用這武器。

這武器能配合她的一切訴求。

然而這種美好的感覺隻持續了一瞬間。

她是一個omega——盡管黎曉很明确的知道、并接受了這個現實,但每次她重新認識這個性别時,總要遭遇比她已經知曉和接受了的,還要更進一步的痛苦和不甘。

她不過是握住了那武器,她甚至都沒有想要持有它。

然而那短暫一瞬間的“握住”,便幾乎吸幹了她回路裡流淌的所有導力。

體内所有的導力都湧向了那武器。和血管、神經伴生的導力回路循環通道瞬間枯竭至幹癟,卻依舊在源源不斷的從她的身體裡汲取能量,向那武器輸送。她體内所有的細胞都在疼痛和哀鳴,僅僅是握住它,便仿佛是一場奪舍般痛苦的刑罰。

可是她必須揮動它。

她必須将自己化作盾牌保護她和尤利娅的生命,給尤利娅争取振作的時間。

“尤利娅——”

原本她隻是想打斷尤利娅的驚恐,喚她回神。

然而這短暫的一瞬間無數情緒湧入她的内心。她咬住了劇痛,那聲呼喚也仿佛像在宣洩痛苦和不甘一樣憤怒粗暴。

她揮動了那因為導力供給不足而沒有穩定形體的流金屬武器。

那流金屬像熔化的鐵流般裹着她的手臂,和敵人的刀劍相撞了。

碰撞的瞬間,不穩定的導力引發了預期之外的斥力爆破,她和敵人都沒有掌握好平衡,同時被掀翻出去。

尤利娅接住了她。

她的名字是尤利娅,這是她的媽媽所取的名字。

當她年幼時,他們一家居住在盧瓦市——說是居住,實質上隻是房子在盧瓦市。他們常年都漂泊在海上,每年在陸地上居住的時間總共還不到一個月。她的父親是船主兼大副,她的媽媽是船上的導航員。她奔跑穿梭在船上一切能奔跑穿梭的地點,不止一次因為擅自爬到桅杆上追海鷗,被媽媽按在膝蓋上打屁股。

她哭着鼻子跑去找爸爸告狀,爸爸就把她舉起來,親昵的叫着她的名字用胡子紮她。

“尤利娅。”第一個音節高高的抛起,第二個音節重重的落下,第三音節輕輕的接住。

像是在說我親愛的小姑娘,你這麼調皮要讓我拿你怎麼辦呀。

親昵、快活又無奈。

——尤利娅。

但那是粗魯蠻民的叫法。青騎士是拉丁人的貴族,而她的媽媽卻是個至少混了八族血統的連自己的祖父姓甚名誰都說不清的東河谷蠻民。

沒錯——青騎士家的繼承人,為了跟東河谷的蠻民女子在一起,丢下家族跟她私奔了。

在海上自由的浪蕩了七八年,還生下了一隻小海鷗,但終究還是被家族找回去了。

而被接回家族後,被奪走的第一件東西,便是她的名字。

——尤利娅。

他們說她可以繼續叫“尤利娅”,但這個名字的正确叫法是“朱麗葉”。而家族給她的名字是蕾雅。

所以她正确的名字叫做朱麗葉-蕾雅·羅貝爾。

但這其實是件很無所謂的事。

她并不懷念幼時的自己,當然也不讨厭。那就是她人生中自然而然到來、經曆和結束的一個階段。

譬如五六歲的時候她撒歡在桅杆上奔跑,譬如七八歲的時候的她把找她茬的男孩子按在地上暴揍。

譬如九歲之後,她一直都在發怒。

她的媽媽不理解她為什麼會憤怒——這個聰明的女人拒絕學習“正确的語言”,所有不愛聽的話她都用“我聽不懂”來回答。每天就跟她那個不務正業的丈夫,嘻嘻哈哈的幹着自己喜歡的事。

她的爸爸也總是跟她說,“尤利娅你放松些,你現在是家族唯一的繼承人。是他們害怕失去你,而不是相反。你就随便糊弄一下好了,别被他們牽着鼻子走呀。”

——他們兩個從一開始就明确拒絕去繼承什麼“家族”,所以這樣的态度無可厚非。

但她做不到。

尤利娅想要繼承青騎士家族,繼承祖先一脈傳承下來的神賜禮裝。

為什麼不繼承?

為什麼不能是她繼承?

沒有人質疑陸清源為什麼要繼承陸家,也沒有人質疑安德烈憑什麼是羅西家的繼承人。

怎麼輪到她,卻要被問“為什麼”和“憑什麼”?

她比所有人都更努力、更自律、更強大,也更堅韌。

可她依舊是個“不合格”的繼承人,是非到萬不得已,不會被納入考量的“最壞選擇”。

陸清源是合格的,那個腦回路異常的安德烈·羅西也是合格的。

隻有她是不合格的。

因為在古老的語境中,女性alpha是不存在的。人們隻從男性中甄别alpha,因為他們執掌權力駕馭武器引領部族,而從女性中甄别omega,因為她們溫順可人,能誕下最優質的子嗣。

而神賜騎士是古老語境的延續,是榮光的代表。是不容篡改的“傳統”。

哪怕時至今日,人們依舊無法想象,神賜騎士其實也可以是另外一個性别。

但是,第二性别的科學原理已經被揭示得清清楚楚。

正如世間存在着男性omega,女性alpha也是真實存在的。

在能力、野心、成績上,她沒有任何一點遜色于男性的alpha。甚至鑄就她強大天賦的生理基礎,都完全一緻。

她是存在的。

她就站在這裡。

安德烈·羅西說,她是個傻逼。

她明明是所有人中最幸福的,她擁有他們求之不得的一切。但她居然追求最惡臭腐朽的東西,非要以男人自居。

多麼可笑。

他用“惡臭腐朽”來描繪自己擁有的特權,如此憎恨,卻也沒見他潇灑抛棄。

卻要來嘲諷她居然想要追求這份特權。

以及,她從來都沒有也不打算舍棄自己女性的身份。她就隻是想要被當成一個“alpha”,一個和他、和陸清源一樣被信任和寄予厚望的alpha。

可是所有人都自動把這種主張理解為,她想變成一個男人。

真正的“傻逼”,難道不該是這種自以為是的誤讀嗎?

她兇猛的厮殺進了“alpha特指男性alpha”的世界裡,要在所有人的面前,去争奪那個隻有最強alpha才能奪取的席位。

她固然不能預見到所有困境和兇險,但她決絕而無悔,在進入的那一刻便已決定永不退縮。

她舍棄了“尤利娅”的名字,當然也憎惡被叫做“朱麗葉-蕾雅”。

既然她是她這個世代唯一的“羅貝爾”,那麼她便是“羅貝爾”,青騎士家族的姓氏便是她的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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