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宋璋覺得玉蟬是妖,但這種感覺又随着她那雙笃定銳利的眼神變得不那麼确定起來。
因為她是妖,所以身邊的人才因為她不斷遭遇禍患麼?她嫁給玄禮,是否是個錯誤?
她愛他,卻因為這份愛給他帶去災禍。
可是她不想離開他……
她愛他的溫潤的皮囊,愛他的意氣風發,甚至愛他發怒,愛他傷心。這世上沒人比她更愛他,更懂他。
每每看到他投向其他女子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妾室,她都心如刀絞。她日夜都在做夢,夢見有一日他懷抱着其他女子冷面向她的樣子,她在後面追趕哭喊,他卻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他們都豔羨她夫妻和睦,丈夫忠貞,實則隻有她知曉這份恐懼有多深多重。
一想到此,她的心悸又開始在胸腔作祟。
瓶中潔白的芍藥帶着雨珠,肆意舒展着。一團一團盛放。
她輕輕将側臉靠近,柔軟溫涼的花瓣貼在面上,她轉過頭摩挲着,似乎不堪重負,将臉埋在了花中。
眼圈有些發熱幹澀。
心上仿佛墜着一塊巨石,被人反複捶打。
漸漸的,她有些喘不過氣來,身體一陣一陣起伏着。她試圖從這狹窄而昳麗的縫隙中尋求一絲稀薄的空氣。
哪怕逼仄,哪怕束縛,也好過茫茫的空虛。
花朵悄無聲息地枯萎下去,花瓣變成了黃褐色,原本豐盈潔白的芍藥皺成一團。
她緩緩擡起頭,不知所措地看着它們。
門口傳來明心的聲音,“郎君!郎君終于醒了,娘子正在裡面,還沒歇下呢。”
宋璋趕忙将那花抽出扔在窗外,裙擺不慎勾到桌邊雕花,桌子振動,啪啦一聲花瓶便落在了地上。
她又回身去撿碎片,手指被劃出了一道血口。
“别碰它,放着我來吧。”
舒玄禮走來将地上的碎片打掃幹淨,牽着她在桌前坐下,給她包紮了傷口。
許久沒有見過舒玄禮,他消瘦了不少,即便有大把的紗布纏着,穿上春衫卻還顯寬大。
感受到她注視的目光,他擡起頭含着笑意望着她。
這一望,卻将她心底的波瀾望了出來。女子眼見着紅了眼圈,一顆一顆的淚珠滾落。
舒玄禮忙去拭淚,溫聲安撫,“阿璋這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說與我聽,我替你出氣。”
“是娘?還是小丫頭們嚼舌?”
“沒人欺負我,我是氣我自己。好端端的,非要叫你出去射獵,又因為我拖累你在深林落單,被那蒼鷹捕食。”
“什麼拖累不拖累的,若非你割血救我,為我換來一線生機,我早就命喪當場了。這世上,除了父親母親,再沒有人像阿璋這般對我好了。”
宋璋仍緊皺着眉頭,“可是當初那算命先生說我命中帶煞,會給親近之人帶來災禍。我怕我有朝一日害你……”
“什麼讨口的瞎子,讓我抓到非打一頓不可。你初嫁我那兩年,我連考連中,連中連考,家中生意興旺,大嫂平安生下狸兒,添丁添喜。何曾有誰遭了災?這都是你給家中帶來的福氣。”
“我父母早亡,弟弟走散……玄禮,你當真不怕……”
“不怕。”
舒玄禮深深望着她,“結為夫妻,生死與共。你無論變成什麼樣子,無論是誰,隻要是真正的阿璋,我都貞心不改。”
他握了握她冰涼的雙手,“阿璋也别怕,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站在你身後。”
舒玄禮将藥箱放在紗櫥中,倒了一杯茶水,遞給女子。熾熱的溫度從杯壁傳至手心,她微微低頭,熱氣似迷霧般萦繞。
視線有些恍惚起來,眼前的人也似被重重迷霧環繞,看不真切。
但感受着他含情注視的目光,她閉上眼睛,将杯中水一點一點喝盡。
她喝完那一碗茶,就這麼深深望着他,似餍足的小獸睜着烏黑明亮的眼睛注視着。
舒玄禮被她這般直勾勾看着,莫名地有些心虛,接過她手裡的碗放在桌邊,吹滅了燈燭。
“阿璋,睡吧。”
他攬過她,躺在了床上。
漆黑的夜裡,鳥雀鳴叫,微風送香。他們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溫度。
寒意一點一點被男子融化。她伸出手,放在了他眉上,撫摸着,眉頭、眼睛、鼻子……她眼中流露出癡迷的神色。
“還不睡?”
男子抓住了她的手,熟練地放在掌心揉搓着。
“睡不着。”
“在想什麼?”喑啞的聲音從胸腔裡發出,悶悶的,卻在咫尺暗夜顯得格外蠱人心魄。
他為什麼要試探她,為什麼不信任她,他會喜歡玉蟬嗎?會聽信她的話多過于她,她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我在想你的傷什麼時候好全,離縣之前會不會再生波折。”
男子默了默,“阿璋,你難過嗎?”
“難過什麼?”
“不一定要為什麼難過,難過就是難過,其實你難過的時候可以罵我打我,咬我抓我都可以。”
他聽見女子傳來輕微的笑聲,接着鼻梁傳來啃咬的觸覺,酥酥的,麻麻的。
“我不難過,玄郎對我很好,隻要看到你,陪着你,我就什麼也不擔心了。”
往日的甜言蜜語在如今卻并不能讓他開懷,相反,他心裡也有一種怅然若失的空虛。
她感到氣氛陡然冷卻下去,舒玄禮沒再說話,隻是靜靜躺在身邊。
她一時有些無措,不知道做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