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檐角挂着稀稀疏疏幾盞殘燈,照亮着模糊的兩個影子。
長長的,細細的,一個靜靜走着,一個胡亂動作。
柳心看着前面那個無論怎麼動也吸引不了她目光的身影,一邊做着鬼臉,一邊擡起腳揮着拳頭對他的影子洩憤。
冰塊臉,死木頭!明明心裡都要樂開花了吧,臉上還是一副死人樣。裝什麼裝!
長垣暗暗垂眸,身側的倒影快要揮出殘影,不難猜出身後女子此刻那副氣鼓鼓的模樣,他嘴角微微抽搐,還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覺得自己像是養了一隻小貓,看着乖巧伶俐,其實會龇牙咧嘴,伸出爪子狠狠地威脅他。
但在這陌生的環境裡,他一挪動,她還是會一邊沖他哈氣一邊罵罵咧咧地搖着尾巴跟上來。
這段路走了很長,他卻覺得比之前更快了。他停下腳步,正要讓她進門,擡頭時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赤峰的鷹一般的目光銳利地盯着他,緩緩移向他身後的女子。
一句話沒說,一道淩厲的掌鋒直直朝他身旁襲來。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長垣沒有猶豫地擋在了柳心身前,将她收進了鎖妖袋中。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是妖!你竟窩藏妖孽,還對她動了情!”
赤峰将長垣帶到了石室,一貫平淡無波的臉上因暴怒緊皺成一團。
青雲山最有前途,最勤勉的那個弟子,此刻正跪在他面前,面不改色地欺騙着他。
“弟子沒有。”
“沒有什麼!你是沒有窩藏妖孽還是沒有對她動情?若是沒有,那還不把她交出來就地誅殺?”
“我對她隻是師徒之誼,她不是殘虐無道的妖,隻要稍加引導,就可以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男子冷淡的聲音傳入鎖妖袋中,柳心看熱鬧不嫌事大,面對長垣被抓包,她竟然沒有一點害怕,而頗有一副看好戲的心态。
他在說謊。她想,這人看着一本正經,其實滿口謊言,他說他沒有動情,其實他動了情。她感覺到了,他的心他的臉都在一點點地變化。
她取下頭上那根木簪,在手裡把玩着,一面豎起了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我看你是被這妖孽引得失了神志,妖就是妖,天生作惡,你要引一隻妖向善,豈不是無稽之談?”
長垣沉默着,赤峰深吸一口氣,“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那妖交出來,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恕弟子不能從命。”
赤峰怒極,“好啊,你是鐵了心要護着這妖了。既然如此,就休怪我用門規處置你了。”
“請掌門責罰。”
洗心池的水是為滌蕩人心中惡欲,七情六欲,貪恨愛癡,隻要心中存有,就會被這池水腐蝕,外表看上去沒有傷口,但其實淨水滲透血肉,内裡一會兒如烈火炙烤,一會兒又如寒冰凍骨,冰火兩重。
雖說青雲山修道,但山門沒落,入門的弟子們哪個心中沒有俗欲,所以不再要求弟子接受這試煉,隻有犯了錯的弟子才會被帶到這裡接受懲罰。
虛弱的狀态使得鎖妖袋的禁制松懈了下來,柳心在裡面睡了一個好覺,聽見外面似乎什麼動靜也沒有。她想,大概是大家都走了,隻剩下長垣一個人了。
她用力掙了掙,竟然從鎖妖袋中溜了出來。
兩條鎖鍊緊緊鎖在長垣的身上,他下半身浸泡在洗心池中,感覺體内的血管被凍住,血液凝滞堵塞,心髒的跳動越來越慢,窒息的感覺也越來越重。
他眉頭緊鎖,艱難地大口地吸氣呼氣,白衣緊緊貼在精瘦的胸肌上,青紫的血管蜿蜒深埋白玉深處,随着胸膛的起伏隐現。
她走上前扯了扯男人身上的鎖鍊,“長垣,長垣?”
手上的冰冷讓她吓了一跳,這水裡明明冒着熱氣,這人的溫度竟然比冰塊還涼,這還是人嗎?
她叫了幾聲,長垣都沒有回應,就這麼軟軟地倒在一邊。她心中大驚,立即運氣往長垣身上輸送,溫暖的靈力如水一般淌進長垣體内,眼前的男人卻半分沒有反應。
柳心有些着急,聲音不禁放大了幾分。
“趙長垣!趙長垣!你不會吧,就這麼死了?”
這群老不死的,不是自己的徒弟不心疼往死裡整是吧,不就偷藏了一隻妖嗎,又沒為非作歹,殺人放火,憑什麼要了這道士的性命?
何況是她這樣貌美的妖,栽在她手上,那不是理所應當的事麼?
她一邊罵着,一邊調動了全身本就不多的靈氣,盡力輸進長垣身體裡。
“趙長垣!你給我醒醒!好歹等我拿到鑰匙再死啊,你死了我還怎麼脫下你這身臭衣服,怎麼拿到鑰匙救我弟弟?”
她又氣又哭,又帶着幾分怨恨委屈,忽然看見眼前的人似乎動了動眉頭,睜開了一條細縫。
女子的聲音吵得他頭疼,長垣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柳心見狀破涕為笑。
“你醒了,還好還好,老天保佑。”
沒高興多久,說話間,長垣的身體驟然大幅度動作起來,雙臂的鎖鍊啷啷地晃動,他猛地瑟縮着,吐出一口血來。
柳心的笑容僵在臉上,趕忙接住了他。
“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山洞近處傳來腳步聲,柳心瞟了一眼,迅速縮回了鎖妖袋中,從裡面扯緊了口袋。
長青提着傷藥走了進來,一進門便見到血紅的池水和奄奄一息的長垣。
他慌忙探了他周身,皺了皺眉,是妖力與人靈相斥導緻靜脈錯亂,逆血上湧。可是這麼多弟子進來過洗心池,卻從未有像長垣這般危及性命的,他究竟對這妖女的情欲到了何種深刻地步才傷成如今這般......
靈氣緩緩流淌進長垣的身體裡,冰凍的血液融化開,溫度稍回,長垣勉強清醒過來。
“長...長青師兄,可是掌門有話要說?”
“掌門對你無話可說。”長青翻了個白眼,“要有也不過是叫你交出那妖怪,免受蝕心之痛。”
“我甘願領受任何責罰,隻......”
“是,我知道,隻這一條不能答應。”
長青看着狼狽的長垣,頗為不解,“你是被那妖女灌什麼迷魂湯了?”
他一邊伸手去探了探他眉心,“也沒中蠱啊,也是,你穿着你師父留下來的無法衣,怎麼可能被妖怪種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