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鳴蛙喧鬧,沉悶噪響。宋璋醒來時出了一身汗,輕手輕腳下了床,灌了一大碗茶水。
她走出門在門外坐了一會兒,擡頭望去。大片的雲朵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醒目。
它其實是銀白色的。烏黑厚重的雲因背後那輪皎潔的月散發的聖輝而透出白。黑與白、明與暗,激烈沖撞,看似聖潔神秘的銀輝,實則是黑的掙紮、憤怒,白的壓制、印染。一旦月光堕落,光明消失,壓抑已久的黑便如深潭巨浪,翻湧而出,帶着狂風暴雨席卷而來。
滴——滴——
額上傳來的冰涼讓她轉移了目光。要下雨了,明日還能走得了嗎?
她起身要回房,卻在轉角處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何平。她沒打算和他寒暄,他也似乎很緊張,并沒注意到她的目光,動作的幅度不大,卻能感受到他在四處打量,而後飛快地離開了此地。
地上留下了深褐色的幾個腳印和幾片雜草。她覺得有些眼熟,這草...是石山上的,這麼晚了,他去石山做什麼?而且魏無笙他們也去了石山,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魏無笙回來時宋璋房中的燈還沒有滅,這讓他有些詫異。
“有什麼事麼?”
“你們走之後何平好像跟過去了。”
何平?魏無笙道:“我沒有看見他。”
“如果他發現你們是去拿神鏡碎片,恐怕我們會有麻煩,那隻妖你捉到了麼?”
“它跑了,而且不是妖,是死人的怨靈。”魏無笙想了想,“你把浩兒叫醒,我去叫李裕,我們現在就走。”
雖說他不怕這些村民,但畢竟他們是人,他和李裕的這些術法隻能用在妖怪身上,随意用在人身上會遭受反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東西已經拿到,剩下的就和他們沒關系了。
宋璋也是這麼想,她走到床前正要将浩兒叫醒,忽然聽見一聲尖利的慘叫從隔壁傳來。
窗子一扇扇亮起來了,狂風暴雨并沒能壓制住人們聲嘶力竭的哭嚎,反而随着閃電雷鳴越來越大,越來越重,似乎要将天地劈開。
小小的腦袋缺了半塊兒骨頭,鮮紅的血流幹之後淌出粉紅肥嫩的腦腸,蟹黃色的組織,青藍的隐隐的筋脈……
他的母親抱着他,滿臉滿身的血,她的心髒和嬰兒的身體緊挨着,卻再也感受不到同頻的跳動——他的身體被剜了一個大洞,胸骨被利齒咬破,叼走心髒後幾乎成了一座地獄的空牢。鮮紅的湧出的血,便是火山岩漿,從牙山中蹦跶而出,灼燙着在場每一個人。
村長看見那血注蔓延到腳下,滲透進鞋底時不由得狠狠顫動了一下,險些摔倒。
那父親也失了理智,哭得雙眼紅腫,“不知道哪兒來的豺狼,人還在屋裡就敢縱進搖籃裡把我兒開膛破肚,頭都咬掉了半塊。是哪裡來的狼啊!天殺的!我造了什麼孽啊!”
那抱着孩子的婦人眼神呆滞,嗓音已經沙啞:“怪我,都是我,是我睡得太熟,這麼大一頭狼咬我的兒,我竟然一點兒也沒聽見。我該死,我該死啊!老天怎麼不收了我,偏來咬我的兒!老天呐——”
阿芳害怕得拉起了何平的衣袖,一邊縮着往他身邊拱了拱。“有狼,狼吃人……那狼抓到了嗎?抓不到的話,它還會過來吃我的吧。”
何平看了她一眼,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背,村長牽住了阿芳的手,“阿芳别怕,阿公在呢,阿公會把門關緊,絕不讓它進來。”
阿芳點了點頭,村長踉跄着上前了幾步,這才看清楚了嬰兒的慘狀,那巨大的血窟窿和地獄山在那一瞬仿佛化成一對尖利的爪牙帶着深紅粘膩的唾液向他張開巨口。
熟悉的回憶湧上心頭,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這傷口…這傷口不是狼!是它,它回來了!
“不怪你們,是那隻狗妖,狗妖又來了!”
老人看向了村長,形容枯槁,帶着絕望,“阿力啊,它又來了!”
“什麼狗妖?”
李裕有些心虛,他記得那個一晃而過的影子好像正是一條狗的身形,它沒跑,反而這麼快就出來害人了。
不,認真說起來它也不是妖,它不是怨靈嗎?一條狗成了怨靈,這村子裡的人是把它怎樣殘忍地殺害了?
“李師父,你不是說已經把那妖怪殺了嗎?現在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當着衆人,李裕面不改色道,“我的确是殺了呀,現在這隻妖…或許是另一隻。”他繼而将話題抛給了村長,“你們村怎麼這麼多妖?而且你當時一口咬定讓我除水妖,現在出現的又是狗妖,我倒還想問你們呢。”
魏無笙道,“他的意思是每個符咒都有對應的效用,如果村長對我們有所隐瞞,除妖的效果也是會大打折扣的。”
村長聞言看了看盯着他的衆人,歎了口氣,“當年村子裡許多瘋狗咬人,為了防止村裡人再受傷,大家就紛紛買毒藥狗。其中就包括這條狗的小狗崽,後來它修成了妖身,為了報複我們,每到夜裡就四處害人,專吃孩子。不知為什麼,它現在又出現了!”
“李師父,魏師父,你們有辦法抓住它嗎?”
看着村長期待的目光,魏無笙道,“我們也隻能試一試。”
“一切就拜托二位了。”
“所以我們現在不走了?”回去的路上,宋璋低聲問道。
“走。”魏無笙道,“我看那村長反複無常,嘴裡沒一句實話,你記得當時李裕胡謅問他湖裡是不是長發水妖,他說是。犬妖出現他毫不驚奇,第一反應是質問我們為什麼沒有除掉妖孽。”
魏無笙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們當然知道放跑的就是水裡那隻妖,可是村長不應該知道。
他們當然知道放跑的就是水裡那隻妖,可是村長不該知道。
“都是妖,水妖和犬妖有什麼區别呢?何必隐瞞這一點?”
“現在怎麼辦?”李裕問。
“東西都拿到了,繼續趕路吧,在這裡耽擱已經夠久了。”
“你們不能走。”村長不知何時攔在了他們面前,“是你們說妖孽已除,現在村裡卻發生這種事。何況之前那麼多年它都沒出來過,隻有你們那天丢了那個符咒之後它就出來作惡傷人,一定是你們用錯了咒法把它放出來了。”
“老人家,明明是你跟我們說是一隻水妖,我才用了壓制水妖的符咒。誰知道它蹦出來是一隻狗啊!你不相信我們不說實話我還沒質問你呢,還想把我們繼續留在這破地方,告訴你,我們還有大事兒呢,沒空聽你胡說八道。”
“我不管,這事是你起的頭,就得你來結尾,不把這事解決休想走出這個村。”
村長一拐杖打在李裕身上,頗有種無賴的意思,何平見狀在一旁勸說:“阿公,算了,我看他們也是真不知道怎麼辦了。這犬妖看着厲害,要不然我明日出門一趟去找新的厲害些的捉妖師來。”
“你讓開!輪不着你插嘴,我話放在這,不把那妖除掉你們别想走。”
“嘿,你這老頭不講理是吧,好聲好氣跟你說不聽,我......”
李裕挽袖子的那一瞬看見許多村民從家裡走了出來,靠攏在村長背後,聲音弱了下去,“行,算你狠。”
為了方便看管,李裕幾人被關在了一間屋子裡。村民們夜晚加強了巡查,将屋子裡外牆加高,房頂牆頭都插上了碎瓦片,連續兩個夜晚,村中亮如白晝。
“哎,走不走?”李裕對魏無笙道。要打開這把鎖對他們來說并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