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韫腿軟地跪坐在地上,一手捂住那嬰孩的口唇,一手搭在了對方細弱的脖頸上。
顫抖的手指無法積蓄力氣,秦韫無意識地流着眼淚,告訴自己需要用力,手指卻好像有了自己的主見,沒能聽從腦子的意願。
生不由自己,死不由自己,連身體也由不得自己嗎!
秦韫紅着眼眸,喉間發痛,仰起頭,吸了一口刺骨的寒風。
寒風方才推雲掩月,而今吹開重雲,冷月清輝潑灑大地。漫天星辰高懸于天穹之上,冷冷地俯瞰着地上狼狽的生靈。
她低下頭,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嬰孩無知無覺,見她望來,還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天上又落起了雨,孩子皺起眉頭,防止雨水落入眼中。它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輕松地掙脫了對方無力的束縛。
綿軟的手掌落在了臉頰上,小姑娘的眼淚被抹去了。
眼淚抹去後,是更多的眼淚。
秦韫的手上忽然失卻了力氣,箍住嬰孩脖頸的手指頓時松了開來。
望着自己粗糙紅腫的手指,秦韫怔怔出神,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般。
她知曉此刻自己應該做的到底是什麼,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始終無法遵從意願的驅使。
掙紮之際,風中傳來近在咫尺的私語,秦韫身子一僵,拼命說服自己鎮定下來,另一隻捂在嬰孩口唇上的手愈發用力。
“既然要這勞什子令牌才能出去,何苦安排咱們在這巡邏?呵,假把式。”
“啪”的一聲,方才出聲的人似乎被打了一下。
“噤聲!貴人要辦家家酒去哄自家的夫人,咱幾個做下人的還能多嘴不成?仔細着些,别又讓那群人給抓到了。”
“好好好,我不說話了……”
“嗳,你這語氣,别搞得好像是我做錯了什麼似的。”
那邊鬧哄起來,秦韫已無心再聽了。
怎麼會呢?明明以前她也偷偷溜出去過,那時候并沒有什麼令牌之類的東西。
小姑娘的目光無措地四處遊弋,她拼命地回想着過去的細節,與此刻的現實相互映照,卻始終找不出問題所在。
原以為和之前一樣,她隻需要再走過什麼陣法,再躲過什麼人就可以離開這兒,沒想到,沒想到……
她從狹縫中偷看那群人高馬大的護衛,隻覺得渾身都冰涼了下來。
哪怕隻有一個人在那兒,她也無法從其手中拿到出門的令牌,何況這兒有好幾隊侍衛,她要怎樣才能從他們手中将令牌拿走?
九嵘感到小姑娘在無聲地顫抖,它努力睜開眼睛,伸出舌頭,舔了舔小姑娘的臉頰。
明珠兒年少力微,它也不過是隻堪堪步入第一境的狐狸,現下身在凡界,也無靈力補充,更兼身受重傷,毫無反抗之力。
事實上今日的逃亡,在九嵘看來,成功的希望實在渺茫。但很多事情,如果不去做,就沒有成功的機會。
它也抱着孤注一擲的幻想,可現在看來,這樣的幻想也不必再繼續下去了。
何必讓明珠兒白費力氣,左右最後都要死了,不如讓自己更舒服一些。
但是,明珠兒的意願呢?
狐狸輕輕地咬了一下小姑娘的耳垂,秦韫感受到它的動作,卻沒有動彈。
一點細微的疼痛刺激着秦韫,她從麻木中清醒,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少年聲音。
“明珠兒,你還想逃嗎?”那道聲音虛弱地說。
秦韫張口欲言,這時又聽九嵘說道:“凝神靜心,在心裡默念就好……我暫時用你的血搭建了聯系。抱歉,這會讓你更虛弱一些。”
這種時候,秦韫怎麼可能還會在意這些?她搖了搖頭,一陣眩暈感在這時襲擊了她。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了過來。
“沒事的,”秦韫的臉上浮現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就算是你現在要吃了我,填飽肚子,自己逃出去也可以,隻要把我母親帶出去就好。”
九嵘知道,秦韫這話是真心的,但可惜的是,它連這點都不能做到。
“抱歉,明珠兒。”九嵘歉聲說。
“你還想逃嗎?”它再次問道。
秦韫點了點頭,無論如何,她都要盡力嘗試,沒到最後一刻,她怎能甘心?
“我要逃……對不起,雪絨兒,我,我沒辦法……”秦韫字不成句地哭道,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說些什麼。
九嵘蹭了蹭她的臉頰,溫聲道:“别怕,等我們逃出去,等我們逃出去,你就可以學很多很多的東西,以後就再也不會沒有辦法了。”
秦韫胡亂地點着頭。
她這十一年都困在這座圈養鳥雀的莊園裡,名義上的父親連面都沒怎麼見過,仆童仆婦們也不把她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九姑娘放在眼裡,唯一陪伴她長大的母親瘋瘋癫癫,連清醒的時間都極少,秦韫自然也沒正經學過什麼東西。渾渾噩噩十一年,直到母親死了的那天,秦韫才乍然驚醒,深刻的領會到這樣的無知無能會讓人感到多麼地痛苦。
“明珠兒,我們締結血契吧。我還有一點兒靈力,之後再教你一個法術,你抓緊時間,悄悄地走近那幾個大家夥的身邊,拿走令牌,那樣我們就能偷偷地出去了。”
九嵘的目光穿過小姑娘消瘦的臉龐,遙望着天際,它輕輕地說道:“但是我們隻有一次機會,一定要小心一些。”
秦韫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妥,她目露擔憂,語氣關切地問它:“那你會怎樣?還有之前的那顆珠子,如果那是随便就能用的話,你也不會到這種時候才用。”
九嵘聽了,心裡實在無奈,它虛弱地歎息一聲,道:“……畢竟,已經是這種時候了,總之,我們先逃出去,之後我再慢慢地說給你聽。”
如果沒有之後,那就不用再說出來了。
秦韫明悟了這一點,眼淚又從眼睛裡掉了下來。
“那我們結……結契,你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