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大,外頭仍不見一絲天光,四周黑沉沉的,那是鬼魂所攜帶的煞氣正不停朝着她遠去的方向彌散。
沈褚藍悶頭快步往前,雨聲間聽見模糊不清的鬼魂雜音,在耳邊越來越近。
她不知走出了多遠的距離,步伐愈發沉重,繳魂鍊留在身上的傷劇痛無比,似乎這下不會跑太遠。
一到下雨天,點蠟就會受到限制,她不想相信鬼差什麼都能預料,還看天氣算準了這幾天她要做的事,特地挑選了良辰吉日過來逮人。
瓢潑大雨裡,有歌聲正飄來,誰在用稚嫩的聲音輕哼着一首童謠:“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
歌聲即刻被沈褚藍打斷,她停下了腳步,不知道是誰教鬼火唱的,沈褚藍讓她以後不要在唱了。
“好的大師。”鬼火黑莓乖巧回答,睡醒了從衣兜裡探出了腦袋,朝雨中好奇張望,問大師今天要到哪裡去玩?
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靜靜沉睡在黑沉的光線與冰涼的雨絲下,前方的街道是從未有過的空曠,沒有一個行人,是除了她一絲活物的氣息都沒有。
沈褚藍看了許久,喃喃自語着回過神,要找個地方藏起來才行……她繼續捂着手臂的傷處繼續走。
大概人界根本不存在一處安全的落腳處,無論在哪都會被鬼差發現。
背後時刻存在鬼魂的眼睛,如果想要又不被找到的可能,最好就是往黑暗的地方跑。
身後傳來了很明顯的動靜,沈褚藍加快步伐,知道那群鬼卒還是追上了來。
她往前跑得踉踉跄跄,這次絕不能這麼快被帶回去。
鬼差已經要提前結束她這一世的命運線,若再被帶回冥府喝孟婆湯,會再次什麼都不記得,可是她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着重頭再來了。
心中的那個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必須要去碎魂,碎掉世上的因果輪回,根除一切惡念的源頭,隻有這樣才能徹底擺脫被鬼追殺的宿命,看清藏在迷霧背後的真相。
盡管那群鬼會極力阻止,不讓她觸及,盡管這不過是一條行迹磕絆的虛線,無力而無止境,可隻要行進于一條正确的路上,也好比繼續枉死千萬遍。
直至身後遠遠的有隻鬼趕來,拼命叫着她的名字。
沈褚藍情急之下口中念咒,掏出了一張符紙遞給黑莓,黑莓抱過符紙,費勁将火苗點燃之後交還回去。
不管如何都算有些功效,她拿起了符紙……紙上燃起一縷火苗輝映着她的面容,避免被雨水澆濕又多念了幾遍咒,其上火光在雨中變得明亮了些。
随着身後腳步以及一縷鈴音逼近,有隻鬼在暗中拍上了她的肩。
沈褚藍順勢回頭,将冥火照去——
火光照映出面前一張臉,原來是梨珈。
沈褚藍将冥火收回了一些。驅鬼符紙不長眼,從中飛射而出的鎮邪物件會無差别攻擊帶着一定含量煞氣的生物。
比起沈褚藍,好像這隻白無常身上的傷更嚴重。身上的血迹被雨水沖刷了下來,梨珈同樣沒有逃過被戳得遍體鱗傷的下場,隻是淋着雨蔫巴的站着,渾然不覺的樣子。
二位在雨裡一時無言許久。
想起之前已經點蠟看過她的魂魄容器,關于白無常體内與冥界相關的記憶确實所剩無幾,差不多是忘得一幹二淨,唯獨剩下同那個驅鬼師父的前世回憶。
這也是梨珈纏着不放的原因,現在她除了找師父什麼都沒有。沈褚藍明白,一旦白無常拿回了所有的記憶,就什麼也說不準了。
冥界自始至終都不放棄這隻鬼差,可想而知是多麼需要她,等到記憶完整的白無常再度問世,身上的煞氣有多麼濃烈,通過拘魂就可以将世上柴火的囊息濃度提高數倍。
在雨中,沈褚藍打破了沉默,問她有什麼事。
“你,你把我的小寵物黑莓偷偷順走了,不告訴我!”
梨珈有些激動,滿臉委屈憤慨,剛剛都叫她名字好幾遍了,就納悶沈褚藍為什麼沒有停下,還越跑越急。
沈褚藍轉身繼續走,還是叫她别跟過來了。
梨珈就知道她果然會這麼說,上前拽住她胳膊,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不要!姐姐你怎麼又二話不說把我丢下了,我明明什麼都會做的嘛。”
來的路上,梨珈驅走了一大群阿飄,以及攔截了兩隻穿戴皮肉要來拿人的拘魂鬼差。
無論誰想提前結束沈褚藍這一世,梨珈肯定不同意,因為她不想再收獲到一個記憶全失的驅鬼師父了。
沈褚藍轉身看着她,既然她什麼都做,就對天發誓從此不再回冥府,不再為冥界拘魂賣命,不僅這樣還要幫她殺了那群鬼差,她會照做嗎?
梨珈立即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雨水,隻要跟着她什麼都行,忙舉手起誓,“行的姐姐,你想怎麼殺?橫切豎劈?還是截肢?”
沈褚藍不語,她倆想的殺肯定不是同一個殺,沈褚藍想要的殺法自然是讓那群鬼差包括整座冥府徹底在這個世上消失。
或許也包括她,沈褚藍知道,如果現在要讓這隻白無常自毀她也毫無怨言。
梨珈已經跟了上去,問起,“對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徐梓瑞跟我哥怎麼突然就炸毛了?那個家都跟着塌了,還住嗎?還回去嗎?”
沈褚藍說不會再回去了。
“哦好吧……現在我們要去哪裡?”梨珈問。
……
冥府将整個人界劃分了數區,B區就鬼差所掌管的第二區域。
照江黛陌臨走前給的地址,她們去了霜月觀。
一路走來偶爾碰見尋來的惡靈,都被梨珈的那把哭喪劍給擋了回去。
抵達B區才發現,這裡和她所生活的地方是如此割裂,如果她不選擇走偏命運線,是不是就不會想到來這了?
雨一直不停下,從灰蒙沉郁的天空中降下,打落在一望無際的植被上,林立或坍塌的高樓石牆以及前方道路都被淹沒進繁枝叢葉間,昭示這裡早已被遺忘。
那麼現在是什麼時候,真正的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周圍爬滿的茂盛植物靜靜的注視着她,似乎是提醒這片地帶的絕大多數生靈,早因各樣的自然與人為災害而死去了很久。
B區根本就沒有人煙。
沈褚藍和梨珈一前一後穿過廢墟和叢林,朝更深處走去,直至被一塊木制牌匾吸引,牌匾像被随意遺棄在了地上,清理掉上面的枯枝敗葉,依稀辨見“霜月”二字。
這座道觀就隐匿在此處,似乎年代久遠,已經被生長的植物全面覆蓋看不清外觀。
風雨之中,沈褚藍對着眼前礙眼的繁枝樹葉尋找摸索一番,伸手剝開一處,最後下定決心推開一扇沉重的門而進,梨珈緊随其後。
有鈴音随之作響,灰暗間投來琥珀色燭光,原來在偌大的空間之中到處橫斜拉起紅色細線,這些細線上挂着一個個的招魂鈴。
想必是探測鬼魂動向,一旦有鬼魂靠近此處,鈴铛就會發處清脆的鈴音
霜月觀更像一個洞窟,洞窟是如此空曠,光線又暗,依稀看清四周是潮濕的青黑石壁。
望見正前方背身跪坐的正是江黛陌,那抹身影忽明忽暗。
沈褚藍喊了幾聲江師父,一時沒有回應,她和梨珈邊便要避開前方的擋道的紅色細線,邊朝她走過去。
而此時,遠在暗處迎來一個人,走路一瘸一拐的,正朝她們招了一下手。
沈褚藍戛然止步,停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走來的身影。
“師父說,我的樣子太可怕了,所以就替我包紮了。”話音在空曠的空間内回蕩了開來……
他來到她面前站定,露出上排牙燦爛的笑,渾身被沾了血繃帶包紮起,也包括臉面,但露出的眼睛帶着笑意,朝沈褚藍說了聲,“沒吓着你們吧?”
沈褚藍不禁往半退一步,面帶懼色。
一旁梨珈抓住她的手,不解的問,“姐姐,怎麼了?”
沈褚藍隻顧盯着眼前這人,盡管他渾身被繃帶纏得嚴實,還是認出了這人分明就是周柯輝。
為什麼還會活着?明明魂魄都被她打碎了,包括肉身也已經被錘爛。
現在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光有一具軀殼,内裡卻看不到靈魂。
不……很快沈褚藍明白了過來,那個周柯輝确實已經死了,僅僅肉身被奪去。
現在跟她說話的分明是那張生死紙,那張用以擴大人心怨念惡意的生死紙。
生死紙拍了拍手,大方朝她宣布三個字,“許願吧。”
此話一講,梨珈也認出了他是誰,拔出哭喪劍砍了過來,帶有一股強烈的殺意,“特喵的原來是你啊!上次害姐姐昏迷還不夠嗎?!”
這回梨珈不想讓他近身,生死紙狡猾得很,會趁其不備鑽進别人腦門。
“周柯輝”往後退閃避,但抵不過哭喪劍瘋狂進攻,周圍纏在紅線上的招魂鈴紛紛作響,不一會兒,直至人往後栽倒在地,劍迎面襲來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