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進意象了嗎?”沈褚藍喃喃道。
關口這裡仍然斷斷續續下着細雨。
廢墟亂石隐沒在幽暗間,四處存在着被焚燒的痕迹,充斥着沉寂與破敗。
“不是吧姐姐。”梨珈左看右看,感覺不出什麼異樣。
周遭連一隻像樣的鬼魂都能沒有,哪裡又能制造得出意象。
沈褚藍最後看了一眼手中的路線圖,這裡的确是棺材所藏之地。
沒想到他們剛才提前落了地,其實離棺材僅僅隻有十幾步之遙,卻白白浪費時間繞了這麼一大圈。
生死紙靜靜看着眼前的廢墟,半晌,卻說她其實已經沒有必要來這裡。
記得很久之前有隻生靈說過,要想預見未來的事就需要回望過去,想要的答案已經寫在了曾經。
所以今後走得再遠都是徒勞,放眼未來,也不過是對過去的複述。
生死紙說,她之所以會被惡靈追緝,答案想必早已存在,并且答案一直如影随形。
沈褚藍已經将四周看遍,東找找西找找,什麼答案她怎麼不知道。
現在除了一個會呼吸的和兩個不會呼吸的,到處黑漆漆一片。
她不太明白,好不容易從鬼差所管轄的A區跑出來,怎麼可能會再回去。
盡管這鬼門關确實像在從前去過一樣,總有那麼幾分似曾相識。
焦黑稀疏的草地枯木、荒草植被,以及坍圮成廢墟的庭院,似乎再告訴她,這些悉數在很久以前就被大火焚毀了。
不過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找到棺材。
沈褚藍想了想,踩過燒得焦黑的草坪,舉着火把去到廢墟中四處翻尋。
過了片刻。
她覺察到遠處有兩抹紅光閃爍。
在風雨裡伴随一抹動靜逐漸迫近,直至腳步的聲響變得十分巨大,地面也随之隐約震顫。
沈褚藍直起身子,轉身舉着火把朝某處方向照去,怔神。好像前方的黑暗中,有隻龐然大物正往這邊踱步而來。
梨珈聽見了那熟悉的腳步,上前拉起沈褚藍趕緊離開了這片亂石堆。
又一直走出了稍遠的距離才停下。
回望過去,鬼門獸其實一直就藏匿在暗處睡覺。
隻因關口附近冷清至極,鬼魂已經逃散得差不多,幾乎一隻完整的都沒有,也沒有太多的鬼火照亮。
巨獸已經醒了,睜開的瞳孔就像兩輪血月,在夜色間染上 了一層溫紅的光。
沈褚藍仰頭看清它長着犄角,鬼門獸的模樣像隻火狐,行動極其緩慢,慢吞吞地走到廢墟中坐了下來,壓低嗓音發出一聲低吼,聲音像從天邊傳來。
一時引起地動山搖般的動靜,強風吹得四處枯樹幾近彎折,草地上飄起大片黑色的碎屑,四處狂飛。
他們堪堪站在原地,仰頭見巨獸的身軀足以将整片廢墟覆蓋住。
梨珈見狀,在風中怒拍一下腦袋,記性怎麼越來越差了。
這裡是它的窩啊,從來就是這隻鬼門獸的盤踞之地。怪不得以前拘魂的時候從來不見這片廢墟,是被掩蓋了。
過了許久,風漸漸平息了下去,四周稍有些寂靜,上空傳來有規律起伏的氣息聲。
鬼門獸一動也不動,雙瞳靜靜凝視着他們,瞳孔中仿佛流動着火紅熾熱的岩漿。
上空傳來類似轟鳴的聲響。
巨獸喉嚨裡不斷發出低沉嗓音,聽着很模糊。
沈褚藍在原地聽了很久,先以為是一堆沒有意義的呓語。
又漸漸發現,這低語聲越聽越像有規律可循的音節,便要開始好好聆聽一番。
她已經将被吹熄的火把重新點燃,回過頭問身邊的梨珈,“它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啥?”梨珈有些訝異,她來過鬼門關不下百次,都不知道鬼門獸還會講話的,她指了指巨獸,“它就是一條去往冥界的通道,鬼門關裡有好多隻這樣的,每天隻會吃飯睡覺打噴嚏啊。”
鬼門獸如磐石蹲守在這片草地,可能是擔心稍有動作就會将他們掀翻。
巨獸隻有喉嚨中不斷發出低沉之音。
沈褚藍又聽了一會兒,十分确定,“它真的有什麼話要說。”
梨珈豎起耳朵也跟着聽。
沈褚藍仔細分辨從鬼門獸喉嚨裡發出的模糊音節。
“似乎是在不停重複着同一句話。”
“說得什麼?”梨珈好奇。
“你……”沈褚藍說,“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梨珈皺了皺眉,下一秒恍然,“明白了!姐姐,它是第一次見到人,是在歡迎你啊。”
沈褚藍看着她,眼裡滿是疑惑,心想是嗎?難道每次見的冥界之物都在歡迎她嗎?
但有一點很明顯,無論是鬼門獸,還是鬼巨人之樹,還是人頭珠簾,還是棺材,這些鬼物在很久之前就和她相識。
就算沈褚藍輪轉了一世什麼都忘了,但在鬼物的眼裡也算是重逢吧。
沈褚藍繼續聽着,察覺上空傳來的轟鳴聲有明顯變化,鬼門獸應該沒有舌頭,發出的聲音模糊不清。
她仔細分辨,聽出好像在說着什麼,“焚……燒。”
焚燒?梨珈望四周,見遍地的焦草還有枯樹,“是說燒掉鬼門關嗎?”可是眼下全都是燒無可燒的死物,燒了也沒什麼用處的。
“我。”沈褚藍補充。
“啊?”
“它是說,焚燒我。”沈褚藍望着上空,巨大的雙瞳始終凝視着她。
沈褚藍這一世是第一次見鬼門獸,可是,為什麼突然就要燒掉它?
下一秒,她聽到天邊傳來的第三聲轟鳴,聽到巨獸沉吟着,“記……憶。”
沈褚藍稍稍有些明白了,猜想巨獸這是要給他們看記憶碎片。
那雙火紅的雙瞳與其說在凝視他們,不如說是凝視火把上的冥火。
冥火可以燒盡一切囊息,如果用冥火點燃巨獸,自然是為了逼出它體内的記憶碎片。
鬼門獸也不是死物,身上一樣存在着記憶,沈褚藍沒有想到,巨獸見到她的第一面就想要被焚燒。
“沈同學知道這些東西的由來嗎?”一旁,生死紙正同她一起望着眼前的巨獸。
沈褚藍搖搖頭。
生死紙告訴她一個在冥界已經公開的傳聞,“都是冥界不需要的靈魂。”
靈魂普遍被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柴火,另一類是燒柴的。
但是這些靈魂卻兩邊都沾不上,既無法作為柴火投入輪轉,也無法充當燒柴的鬼差。
因為原先就是犯下罪惡滔天的鬼差,本要喝湯投入輪轉一世又一世。
可身上某些記憶很牢固,無論喝多少遍迷魂湯都洗不幹淨。
鬼差就會将這些犯了錯,但無法投胎的靈魂到處塗抹在冥界的各個角落,以及一些皮肉死物的身上,發揮其餘的價值。
“啊……怎麼說得跟我有點像啊。”一旁,梨珈越聽越難受,她也是一隻記憶喪失,也快沒什麼用的鬼差。
不,靈魂現在還沒有被塗來塗去,應該還有救的,她拍着胸口,不停自我安慰沒事沒事……
“這些靈魂在這裡,過去多久了?”沈褚藍問。
生死紙告訴她,時間根本不重要。
現在重要的是,這隻鬼門獸竟然主動上門,讓沈褚藍焚燒它的記憶。
那記憶被它緊抓着不放,執念頗深到可是連孟婆湯都刮不下來。
生死紙笑道,“看起來它有很多話,特别想對沈同學說。”
沈褚藍舉着火把,雖然她不記得前世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學成了一個陣法。
但是她知道燭陣和孟婆湯殊途同歸,都有着一樣的效力。
孟婆苦苦熬湯,比不上念出一句咒語的速度。孟婆湯可能剔除不幹淨靈魂容器中的記憶,但是經咒語催化的冥火可以,它可以剔除世上一切交互以及死物記憶,甚至連魂魄本身都可以給徹底碎幹淨。
沈褚藍想,鬼差真是狠心,這隻巨獸身體被制成去往冥界的洞口,體型如此龐大,裡面應該塞上了不下千萬隻的靈魂。
這些靈魂就是在贖罪,被撕碎無數次已經殘破不堪,都是慘兮兮的存在。
他們守着記憶不放,靈魂痛苦不說,身體還要被鬼差踐踏奴役,而且同鬼差一樣永生。
那如果她現在焚燒了這隻巨獸,是不是也算幫這些靈魂求得了最後的解脫呢?
上空落下的小雨似乎也有漸停的迹象,沈褚藍這樣想着,一直注視着火把上燃燒的一簇冥火,正要開口念咒之時——
“等一下!”身後冒出來一道制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