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外頭的雨下得斷斷續續，實在不對勁。

“為什麼？”沈褚藍問。

江黛陌說，“雨不會停了。”

這場大雨她太熟悉不過，其中參有孟婆湯的成分。隻要接下去雨水下得足夠足，孟婆湯的濃度達到一定程度，就足以重啟生靈的記憶。

不久就會迎來一場鋪天蓋地的洪水，一場幾近滅世的洪水。

沈褚藍愣在原地，先前生死紙與她說，輪轉中的生靈會被投放進一個虛拟的新世界。

想必這些孟婆湯是用來剔除生靈記憶的。一旦生靈淹沒于洪水中，他們會忘卻有關這個世界的事，另外，鬼差隻會使他們保留有關有必要的記憶。

江黛陌已經轉身朝洞窟内走去，“你走吧。”

“走？”沈褚藍不解，走去哪裡？

“我從來不覺得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是對的。”江黛陌說，驅鬼師向來隻驅魂，從不滅魂，她與她始終不一樣。

沈褚藍想，那她前世學會了陣法，就沒有碎過一隻魂魄，僅僅是替鬼魂焚燒記憶碎片嗎？

沈褚藍心裡隐隐有所明了，“師父，走之後還能再回道觀嗎？”

江黛陌說，她要是想回來誰也攔不住。

若要抱着碎魂的念頭不放，那之後就要看是鬼差回收魂器的速度快，還是碎魂的速度更快。

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繼續打碎一些輪轉之中的生靈并不會得到太多有價值的記憶，這些魂器中隻會被一遍遍刻下無用的因果。

沈褚藍明白，若想弄清追緝令的由來，就應當優先碎去鬼差的魂器。

如果用火光捕獲一隻完整的鬼差，或許可以知曉一切的源頭。

鬼差在某種意義上已是永生的生靈，他們的魂魄容器未受過孟婆湯的嚴重侵蝕，記憶便不會時斷時續，加之他們緻力于銘記世上的一切。

而在洪水來臨之前，鬼差會先行清場不再上人界活動。

除卻各個區域的判官鬼。

他們會上來清點寫于生死簿的魂器數量，不遺漏任何一隻。

就在此刻，冥火的火光也會為她照亮一條沒有任何惡靈雜質的通道。

火光會在雨中自由穿梭，隻要霜月觀内這場已被點燃的冥火足夠強亮，就可以照清由鬼差所管轄的各個區域。

沈褚藍一直注視着火苗，過了很久很久。

此刻站在石窟中央，石壁凹槽處環繞一圈的冥火不斷燃燒着，火光扭曲着躍動，攀爬上那堆古怪石像的面龐。

她将咒語默念了許多遍。洞窟内的火勢雨勢旺盛而猛烈，那一圈冥火已緩緩燒至了窟頂。

直至整個洞窟都被如血的焰火撐滿，沈褚藍已經開了石門飄了出去。

那具白骨見狀有些着急地背起棺材，随之一并跟着跑出了道觀。

“這位同學！等等我！”

……

火光從洞窟内照射而出，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仿佛這裡得到了久違的天亮。

黑色的暴雨下，到處懸浮着的記憶碎片，正幽幽散發着熒白的光芒。

沈褚藍飄回一區——今世命運線所在之地。

街道變得死寂沉沉，火光下生靈都在沉睡，靈魂脫離了軀殼，每隻靈魂處于欲焚不焚的狀态，身上呈現被燒穿的焦黑火紅的洞，記憶碎片如點點星螢從中流瀉而出。

沈褚藍先飄回了家看一眼，由于鬼陀螺的黏液，房屋早已塌毀并深深陷落，最後塌陷成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火光照在一區的範圍正緩緩擴大，追蹤到前方暗處，有隻靈魂正在走動。

徐梓瑞不緊不慢地走，身後飄着那本生死簿，紙頁一張一合，正被用一根紅絲線牽着。

她本來打算帶上來溜它一圈馬上就回去。

突然身後傳來如芒刺背的感覺。她忍不住回身，一束火光迎面照了上來——照清了這隻靈魂模糊的面容。

顯然這不是她靈魂本身，而是不知從哪撕扯下來的一縷雜魂。

當雜魂眯起眼的那一刻，已經中槍似的向後倒下了。

魂魄被火光完全淹沒，從内由外漸斑駁出一個窟窿，被焚燒得發焦發紅，而洞内迸發出了記憶碎片。

沈褚藍想飄上前查看，頓時驚覺，怎麼隻有一塊？

雜魂的體内卻被刻意盛放了一段長達百年的記憶。

碎片貌似有些分量，反而掉落到地上不停地打轉。

沈褚藍沒有立即上前，一時進退不得。

最終，眼睜睜地看着碎片停了下來……就像送出的一塊硬币靜置于地上，散發着甯靜的亮光。

那亮光似是要籠罩一切，變得愈發耀眼。

還未等觸及，那道熾目的白光在刹那間覆上了雙目。

她已經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