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之前,雙親說了遺言:今後的事就全靠她了。
然後丢下一個錦囊,是判官過世代流傳下來作為應急之用。
關鍵時刻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打開它就對了。
之後兩隻鬼差各自飲下湯就上路了。
孟婆轉而将靈位牌遞過去,讓她留作紀念。
徐判官好不容易趕來,接過了兩隻梆硬梆硬的木牌,說了聲去你媽的!
将牌位砸在地上用力踩。
負責喂湯的是一隻名叫夢胚胚的孟婆,第一次見到她,她正在微笑,笑得讓徐梓瑞有點惡心。
那座奈何橋身極高,需要極力仰起頭,才能依稀看清橋上陸續攢動的鬼魅黑影。
徐梓瑞知道,當魂魄一隻腳踏在了這,就再也回不了頭。這一走人鬼殊途,就此無緣。
除非被強烈的情愫吞噬化為拘魂鬼,才有可能重返冥府,但這可能微乎其微。
徐梓瑞想罵娘,想想鬼走了就算了,那麼該死的剩下兩本生死簿是幾個意思?
這生死簿同判官鬼息息相關,相當于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相當于一種器官。
同孽鏡台如出一轍,生死簿也需要判官鬼血的供養。
生死簿出自皮肉司,每一頁摸上去宛如皮膚的觸感,一滴鬼血落進紙頁間,還會隐隐浮現千絲萬縷的毛細血管。
這些“皮”都是活的,判官更會将自身的一小部分魂魄賦予其上,在裡面寫滿盈千累萬的姓名。
而判官鬼畢生要做的事就是看管好這些名字。
能寫進簿本中的一個姓名,相當于一隻在人界輪轉的魂器。
所以大可試想,一旦一隻判官走上了輪轉之路,那麼它所屬的生死簿就會失去相應鬼血的供養。
這樣一來,這些由皮膚制成的書頁會衰老腐爛,生死簿中的萬千姓名就會枯竭,名字一旦枯竭,寫好的命運線也随之失效,那這些在世的生靈就會失去控制,進而人界大亂,甚者直接讓魂器爆裂。
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找另一隻判官去繼承生死簿。
她徹底了然鬼當初為何要收養鬼。因為深知輪回的宿命,所以判官才需要繼承,繼承這些生死簿中的名字。
她的雙親走後,徐梓瑞同冥府一部分的鬼差一樣,去魂理司調理,喝點湯來剔除記憶雜質。她覺得,無非是去遺忘一點無足輕重的事。
之後,世上就沒有什麼比一覺醒來發現生死簿變厚了更令鬼崩潰。
那兩本生死簿同徐梓瑞的生死簿一起,合并成了一本。裡面飙增至數百萬個姓名。
這意味着在判命時,聽到的哭聲變得更多了。
徐判官的頭很痛,轉身回判命司的那間祠堂,對着堆積如山的靈位牌紮了一天一夜的飛镖。
那些靈位牌都是曆代判官去到人界投胎後,冥界留給後來者的紀念品。
與其是紀念品,不如說是警示,判官鬼從來不會供奉跪拜他們。
尤其是徐判官對那些輪轉之中的生靈厭惡至極。
至此,她在枉死城的雙親,包括雙親前曆代的先祖都已被寫在了生死簿裡。
名字如同一根針掉進大海,全都變成了她讨厭的東西。
交互記憶有一定的風險,鬼差大多不太喜歡過多接觸生靈,為了防止意外發生,盡可能不去聯結其它的生靈。
這隻判官鬼坐在判命司日複一日,神情凝重而寂然,身上的煞氣愈發濃烈,始終凝聚不散。
這個鬼地方好像沒有一絲光能照得進來,到處充斥黴爛腐朽的氣息,死氣而沉悶,還要每天聽拘回生靈的啼哭,能不瘋都算心态好的了。
每隻生靈被拘回來,來到判命之地會不停痛哭着身外死物,訴說着命苦。可所謂的命苦,正是每隻判官鬼想盡辦法,畢生所求的目的。
如果命大多是甜的,如何運來高質量囊息去填補幽冥火湖呢。
尤其是人之所以稱之高級魂器,是因為擁有更豐富的情感體驗,一次可以運來更多更濃的囊息與情愫。
他們會将人界的習性帶回冥府,沒有哪條冥律規定見到鬼需要下跪,可他們通常會這樣做。即便很少知道為何而跪,也不知道跪得是個什麼東西。
若知道讓他們受罪的始作俑者是所跪之鬼,可能會跪不下去。
人與鬼,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暗處的眼睛勝算更大,生靈無法赢過他們,因為手中從始自終空無一物。
而孟婆湯下肚能分分鐘洗個三百回的記憶,再一次性多洗幾遍還會洗殘。之後放到人界,因果一連,制定一條悲催的命運線備受折磨一世。
冥火永遠焚着輪轉魂器的身心靈,鬼差洞若觀火。當再度回來後,生靈會跪着感恩,求鬼再來一碗湯,對所有的煩惱說拜拜。
能煩惱的賭不值得煩惱,這碗湯需确保生靈遺忘唯一的事:明明是他們的記憶養活了冥界。
徐梓瑞并不會将話說出口,隻會大腦放空幾秒,強迫自己将下面這句話默念數遍:要怪世道如此。
她始終沒什麼心裡負擔的,因為周遭的生靈沒把她當人看過,大家身處冥界,都是鬼。
不過也終是幸事,如果稱這群鬼為人,那人被剝奪了差不多所剩無幾的稱呼,真的就隻能改叫牲口了。
而徐梓瑞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世界能夠困住生靈的從來不是身外的死物。隻有靈魂本身,一個是重力的牽引,來自軀殼,另一個是靈魂的執念,來自内心。
靈魂想要脫殼容易,無非一死,可想擺脫某種執念很難。因為執念,生靈心甘情願地喝下一次次的孟婆湯去遺忘,卻從不過問這些湯藥的由來。
他們以為重頭來過結果就會不一樣。如果沒有孟婆湯的洗滌,隻會發覺每一世都在說和做着差不多的言行。
而但凡被投入輪轉的生靈,逃離命運可能基本不存在,生靈入戲太深,淪陷在由判官鬼所親手制定的命運線裡。
命運其實早已在生靈出生之前就被定好了。命運已被确定,因為是定數所以也将被預示。它會推動生靈用腳步将其實踐,一路走來,或有恍然時刻,這也将化為靈光閃逝後再尋覓不得的空白。
當第一次聽見啼哭,或存有憐憫恸容,當第無數次聽見啼哭,哭聲千篇一律隻會心感麻木。
徐判官覺得這些都是裝柴火的器皿,走完這一遭,運回了囊息,接着再走下遭。
在判命司待得越久,就越會生出分别之心,也越會用力地将自身與輪轉中的生靈區分。
那存在于世的意義,就是不要成為他們,僅此而已。
而徐判官的名字更是從生死簿中挑的。
據說,冥界首例被碎魂的容器,是由于鬼差手滑沒拿穩導緻,它在最後一世的名字就叫“梓瑞”。
這是十分普通的名字,但對于冥府來講卻很是吉利,不應該草草被抹滅。
梓樹易燒易長,很好的經濟作物,好比“柴火”收割了還能繼續瘋長。
徐判官将它拿了過來,這個名字勢必會同她一起得以延續。
亦如這裡永世不滅的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