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珈點頭,“那當然。”拘魂鬼一旦下手就不會有所保留。
徐梓瑞蹲下身去,立刻按住軀殼裡的魂魄,以防輪轉閻王的靈魂很快從中脫離。
“其實冥界有陰律規定,鬼差之間不可以互相殺害,鬼差攜帶的兇器隻能夠用在處于輪轉的生靈身上。能夠在冥界找到非兇險的物件屬實難得,判官鬼的靈位牌是用來紀念的,那就不是兇器。”徐梓瑞兩根手指按住太陽穴像在自我說服着什麼。
“有道理。”梨珈在旁附和。
看看橫在地上的閻王鬼,又擡頭看着江黛陌說,“我聽說,這隻魂器是泠秋月花大價錢收購過來的,估計應該挺喜歡的,否則也不會把她造得與自身一模一樣。”
“她把她造得一模一樣隻因為她是個瘋子。”一旁徐梓瑞迅速總結完畢,冥府不需要瘋子,瘋子一定不會在冥府待太久。
轉而望向了江黛陌,此時判官鬼看人的眼神十分冰冷,就像在看着一件死掉的物件,判命司這天少不了鬼來鬼往,不能放任江和泠同時留在判命司裡,半晌,她徐徐道,“要不掉包一下,應該可以蒙混過去的。”
見兩隻鬼差的目光齊刷刷看了過來,不知為何江黛陌想到了狼狽為奸四個字。
“幹什麼?”
無常同判官隻是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走上前迅速脫去了她的衣服。
用不了多久便将她同昏迷的輪轉閻王的衣物互換。
她們将昏迷的閻王鬼五花大綁丢到了黑暗深處的角落之中,等江黛陌被鬼差從地上拉起來,她扶着頭上亂墜的挂飾,已經穿上了同泠秋月的一模一樣裝束。如此看去,全身上下幾乎同三區的輪轉閻王一般無二。
走出判命司後隻要不細看,根本不會有鬼魂發現任何的異樣。
做完這一切,二鬼領着她踏出這間判命司的門。打算一起去奈何橋處拿回陸迥的囊息。
一路上黑霧重重,靈魂在其中穿梭必須仔細留心跟緊鬼差,稍有不慎就會迷失在這裡。
飄了一會兒,江黛陌提起那位叫陸迥的驅鬼師,他到底是何人,為什麼會同冥界的鬼差有所牽扯。
徐梓瑞随口一答,這條命運線之所以被制造出來,是專門用于建觀。
“建觀?”江黛陌幾乎是脫口而出。那個村莊地處偏僻,聽村民說過很少有外人到訪,便是來的也是驅鬼的道士。
“是啊。”徐梓瑞說,其實那個村子對于冥界來說很特殊。因為那裡是鬼巨人樹其中一條根脈的盤踞之所,根脈裡關押着無數的兇殘無比的惡靈。
隻是在很久之前惡靈就有愈發沖破禁锢之象。所以才需要在那條根脈上建觀。建一座用以“鎮邪”的道觀。而那座道觀一直建了塌塌了再建,其實被陸陸續續趕來的驅鬼道士建了很久了。
江黛陌聽了上前還想多問。
徐判官卻說不必細究,因為這根本不是二區的生靈應該關心知曉的事。等把有關影子的事解決了,江黛陌的靈魂便能好生待在軀殼中,然後趕緊返回三區,待在該待的地方,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江黛陌張了張嘴,改口道,“另外,我必須摘掉身上的四隻招魂鈴才能離開。”她不願再聽見身上的陣陣鬼鈴。在沒有解開招魂鈴之前,她必定不會和阿空一起回南柯的。
徐梓瑞刹住了腳,回頭告訴她,“抱歉,現在還摘不掉。”因為招魂鈴不僅綁縛了肉身,同樣綁縛到了魂器本身,隻能等到她這一世結束之後,堂堂正正的前往奈何橋喝下孟婆湯,靈魂隻需忘記自身被招魂鈴綁縛的事實,那招魂鈴自然就可以從她身上脫落了。
江黛陌想了想,目光殷切,忙上前稱,“我喝,我現在馬上就能喝。”
徐梓瑞扯了扯嘴角,眼神揶揄,“哦,你這麼想喝,鬼差就不是很願意給了。”說着轉身繼續行路,“其實孟婆湯這東西必須得逼人喝下去,才會顯得好喝。”
“……”這隻鬼腦子是不是有病啊?江黛陌緩了一下,“真不好意思了,能否告知一下,當初鬼差為何要在我的身上綁上招魂鈴?”她想,或許是曾經犯過什麼不可饒恕的錯,隻是她忘了,不然為什麼要将她一生都與這個“詛咒”相伴。
但徐梓瑞隻是很随口一說,“沒什麼,巧合。”
“巧合?”江黛陌皺眉不解,“單單隻是巧合?這話就像在說,原因無它,純粹是我倒黴。”
“可這就是理由。”徐梓瑞說,一切都是剛剛好,當初魂器的肉身是湊巧被泠秋月這隻醉鬼稀裡糊塗拖到二區判命司裡亮了相,徐梓瑞路過鬼市時湊巧撞見有鬼魂攤販在賣招魂的小鈴铛,五個冥币一條,九塊九毛八兩條,還買二贈二。她一時興起,索性就……
“原來,招魂鈴是你綁的。”江黛陌反應過來,真是歹命啊,鬼鈴問世立即被當成人間災源,就為了這四隻賣九塊九毛八的破鈴铛,她就要在人界被到處驅逐,被鬼魂纏到天涯海角。
“你不覺得當初的舉動實在有些随便了?我現在隻認為,這一切都該歸咎于你。”江黛陌沉聲。
“那就全歸咎于我。”徐梓瑞無所謂,“一世的時間對于生靈來講,不過須臾。加油。”
江黛陌說,“無論在這一世,因招魂鈴刮起的“陰風”殺死多少無辜的生靈?是不是因為這些痛苦不長在鬼差的身上,所以就能随意剝奪生靈的生死?”
“你錯了。”徐梓瑞說,“并不是鬼鈴掀起的風殺死了生靈,而是生靈要死了,周圍才有陰風顯現。他們的死不歸罪于誰,僅僅因為注定要死。”所以就算鬼鈴沒有問世,就算沒有陰風。也會有别的因素在那一時刻正擊他們的生命。“對了,”她想起了什麼,“不過這些痛苦确實不長在鬼差的身上。生靈從生到死再到生,如果生死是一場輪轉,那樣注定的事就沒有談論的必要。所以閉嘴吧。”
江黛陌頓住了腳步。沒想到這隻鬼竟能把自身摘除得幹幹淨淨,這話說得好像過錯不在于她,當初讓四隻鬼鈴問世的不是她。隻要江黛陌一出聲,徐判官因為靠着系招魂鈴擅自幹涉他區魂靈的命運,立刻就會被投進輪轉。
江黛陌收回了異樣的眼神,扭頭便走,高聲要喊鬼。
當下沒有喊出幾個像樣的音節,卻被徐梓瑞從身後及時捂嘴。
“你這樣做實則對自己沒有好處。”她說着松開了手去。
“為什麼?”江黛陌挑眉道。
“看得出來,你很想挽救一下人界的生靈,你覺得他們不應如此被鬼輕賤,可你救不下生生世世。而且鬼從沒有看輕他們,正是這堆能死灰複燃的柴才以保兩界永存。鬼看輕的,從來都是輪回。”要知道,如果渾然不覺地做着周而複始的事,可能代表着哪裡出錯了。或許是生靈想要選錯生死的意義,活着的目的,不是看到拘魂鬼的那一眼就夠了,而死的目的也不是走向那座通往生的奈何橋。
徐梓瑞說,“這場輪回本身不值一提,因為走得每一步都是生,每一步都是死。值得一提的是,如何從中脫身,你應該明白接下去應該做什麼了吧?”
江黛陌沉默片刻,“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她隻是一隻尋常不過的還在輪轉的生靈,不是她應該知道的。
“你很新。”
“什麼?”
“當初我可是看着鬼卒将你從養魂池裡撈起來的。你腦子肯定被池水灌多了,偏偏要選擇去人界輪轉。”徐梓瑞說,至此,各個區的判官一定會磋磨着這隻全新的魂器,令其一世又一世,喝下數不清的孟婆湯。“實話講,那個湯并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然冥界的鬼差不會拼死拼活都要一滴不沾。”
“難怪你剛才就不是很想讓我喝湯,反而有心想讓我用一世的時間盡快成為鬼差。”江黛陌小聲道。
徐梓瑞點頭,“所以你應該回到三區,然後趕緊被綁在絞刑架上面燒死。”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脫離生死啊!你以為你是誰!”江黛陌瞪了她一眼。
徐梓瑞說,先脫離試試,不行就繼續重新進輪轉。
“不,要。”江黛陌惱道。
“算了你愛待哪待哪。”徐梓瑞翻了一個白眼。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幽冥火湖的某處支流。
遠處傳來一系列敲敲打打之聲。
此處的河畔邊是一大片砂礫地,地上散落着許多嶙峋的石頭,形态各異,有的如一人般的高度,有的僅沒及膝蓋,烏壓壓的鬼魂分成好幾撥在石堆間四處流竄,用錐子錘子之類的工具對着石頭敲打,看似是在吃力地打磨雕刻。
江黛陌一時間停下了腳步,見每塊石頭上都有着數不清的刻痕,又在舊的刻痕上覆蓋上了新的刻痕,細看過去簡直是眼花缭亂,無法辨認。
徐梓瑞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開口解釋,“那是三生石。”
江黛陌問這些鬼魂都在刻什麼。
徐梓瑞對此并不關心,猜想是名字吧。冥界向來告訴死後化成鬼的輪轉生靈,一世結束之後,如果希望和某隻靈魂有來生,就可以在三生石上刻下他們的名字。
“真的?”江黛陌問。
“心誠則靈。”徐梓瑞說。
其實這些三生石十分堅硬,想要在上面産生劃痕有些困難。而冥府是很樂于見到這些石頭上産生刻痕所以才這麼告訴生靈,石頭上的刻痕越清晰越好。
江黛陌隻是匆匆看了這些石頭幾眼,便不得不離開。
此時,她們正着急趕路去将那隻往生囊,無法在此處過多停留。
穿過此處支流,也很快抵達輪轉司的那堵往生牆,拿回了陸迥的囊息之後,就該回魂靈的死亡之地并将錦囊打開。
判官鬼送了她一具嶄新的肉身,在黃泉路邊,将這隻往生囊親手挂在江的脖子上,同她們送别。徐梓瑞說阿空的靈魂已經回到了人界,還有,她應該盡快将影子的事解決,并且趁着被其餘鬼差發現之前回到三區。
臨走之際,江黛陌問,“真的不用喝湯?”
“喝太多湯對靈魂不好。”徐梓瑞略微煩躁地揮手作别,手已經快揮累了,她怎麼還不走。
江黛陌拿着往生囊,僅僅看了她一眼。
……
下一秒回神。
她已經站在這所破道觀之中。
江黛陌低頭看到胸前挂着的往生囊,正閃爍着一點紅光。
她知道這并不是夢。
回頭看見柱子旁靠坐着的那具白色枯骨。
她輕輕将錦囊上的系帶解開,打開。
從中有白色的煙霧緩緩出。
靜待許久,四周的場景并無發生任何異樣。
正在她以為這隻往生囊有誤之時,一側柱子旁的白骨已然消失不見。
道觀内開始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