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果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去避免生靈怎樣死,可是繁衍并不是必需,此物無關乎生死,生靈怎樣都會死,是鬼神太需要這個,他們需要肉生肉,源源不斷的柴火以保世界的存在,供一個巨大的幽冥火湖不死。可我很早之前就覺得,這裡不該存在,它的本源從來就是錯的。”燭光下,那個女人的眼底充斥着沉沉的死寂。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
“那這塊三生石,本來是我的。那你明白了嗎?”
驅鬼師的臉色變了變。“你來是要搶?”
“是鬼差先搶了過去,放在了你的身上。那隻鬼已經在你的身上做了手腳,剔除了有關石頭由來的記憶,讓你誤認為,建觀和雕刻石頭都是你與生俱來應該要做的事。你從生到死日複一日做着無果之事,既痛苦又不肯作罷,全都是鬼要你産生的情愫,如果一隻生靈的生命走向完全就掌控在鬼的手中,又要談什麼驅鬼?”胥氏說。
“我不信這個。我也從未說過,來槐居村是為了鏟除影子,這本就與我無關。是村民發現,自從這所道觀建立後,影子的活動不再像以前那麼頻繁,因此才借香火供奉。”陸迥沉聲道,已經背過身朝道觀深處走去,“我深知我現在所做的事對他人無害,這便足夠了,所以既是鬼讓我做的,那做了也無妨。你也是最後一次過來了,現在可以走了。”
道觀内,四周燭火已快燃盡,燭光如垂死的螢火在昏暗裡搖曳不定。
胥氏徐徐起了身,好像在自顧自對着供台上的石頭說話,“這塊三生石真正第一次出現在人界,是在我的手上,其實是一張會發光的紙給的。”
那張紙又聽見了心念的微響。“生死紙曾對我說,因果是一張巨大的網,它會靠着仇恨怨念以及殘殺,将每個生靈不同的心願連接在一起。”
“那它真該死。”陸迥的聲音從身側由遠及近地傳來。
“可我不明白,我的願望隻有擺脫這裡,生死輪回什麼的都是鬼的謊言。有一批生靈在利用另一批生靈,一批不用喝湯的生靈正在給另一批生靈喝湯,讓他們沒有選擇的去遺忘,以便能永遠困在這裡。”胥氏說,“我不希望這樣,因為無盡的輪回,心中的愧疚就無法消散,所以向生死紙許願時,它遞給了我一塊石頭。我問它這是什麼,生死紙說,是真正的來時之路。隻要心誠,石頭什麼都能聽到看到。”
她的眼睛盯着供台上的石頭,目光一瞬不瞬,仿佛要将石頭的每一寸肌理都刻入腦海,可是石面上的每一處裂痕,每一抹微不可察的色差都在漸漸地模糊下去。
可是生靈必定不會牢牢記住世界上的任何一塊三生石。
話音落地。
那股無形的陰冷氣息已經完全彌漫開,道觀内的殘存的燭火被風無聲吹熄。
黑暗間,他們似乎都聽見了石頭縫隙間傳來輕微的如骨骼摩擦的碎裂。
也能清楚感知到,那些黑色的陰影緩緩從三生石的裂隙間滲出,如煙似霧,蠕動掙紮像是要脫離某種桎梏,它們互相糾纏融合又彼此分裂,直至越來越多,盤旋扭曲在整個道觀内,仿佛帶着冤魂般的低語,愈發躁動不安。
陸迥即刻擦亮了火光,點燃手邊的火把。那些東西的東西一觸及光亮當即平息了下去,他顫抖着雙手舉起火把,在道觀内一時間什麼都沒有看到,隻剩下脖頸後那陣寒意。
“我沒興趣知道你剛才所說的,隻有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影子?”
“我從來沒說我不是。”那道聲音仍然沒有一絲起伏。她看着石像正要跪下,身後的一條鐵鍊已經勒住了她的脖子。
陸迥驟然勒緊手上的鐵鍊,其實他早就看出了今日的胥氏行為舉止與往日有所不同。
胥氏跪坐在地上,瞪着眼睛掙紮了一會兒,很快就渾身脫力沒氣了。
陸迥怕影子再次附身上去,将屍首拖到了一遍,舉起地上的一把屠刀發了瘋般的一通亂砍,直至胥氏的屍首砍得血肉模糊,肢體分離。
他停下喘着粗氣,回過了神,緩緩擡起手,看着手上的這把屠刀,一股巨大的恐懼從的心底爬了出來。
刀刃上殘留着尚未凝固的血珠,正沿着刀鋒滴落。
他到底在做什麼?還有,他并不記得道觀裡有這把屠刀。
這時,道觀的大門被風“吱呀”推開了。回頭卻見到一名男子如行屍走肉般緩緩踏入門内。是小伍。
陸迥又猛然回過頭,隻見小伍的身影在火光下被拉得極長,投在牆上,同牆上一縷隐隐浮現出的黑影交織在了一起,像是某種不可言說的怪物。
“其實在你來之前,這個村子裡就已經沒有活人了。”
胥氏的聲音仿佛不散的陰魂,貼近他的耳畔。
陸迥低頭,看了一眼已經被肢解地四分五裂的屍體,地上的一顆頭顱死不瞑目的盯着他,他吓得往後倒退好幾步。
“殺了我,隻會逼出他。”胥氏說,村子裡,從來隻有這道影子會屠殺,這是三生石投射出的一道唯一殘忍暴戾的影子,她根本無法控制住。直至小伍如今殺死村中大部分的村民都不會停下那把屠刀。
就這樣一道影子不停地屠戮,另一道影子不停的對石頭忏悔,以至于此地生靈全部靈魂脫殼,整個村子被映射分裂出的影子占盡。
然而此時,小伍隻是無知無覺地朝着道觀裡走進,步伐僵硬,他的眼神空洞得沒有絲毫生氣。
陸迥沒有絲毫猶豫地舉起手上的這把屠刀,朝着小伍砍去。一刀落下,小伍絲毫沒有反抗,無聲地倒了下去。
陸迥瞪着雙眼,顫抖着舉着手邊的火把,朝地上的屍首照去,隻見那道黑色的陰影已經從屍首間蜿蜒遊出。
還未及他反應,影子已經疾速撲來,拂向他手邊的火把——火光一瞬熄滅,道觀内陷入徹底的黑暗。
他已經感到一股異樣的寒意攀上脊背,無形無質地滲進身體裡,整個身子已經被那東西狠狠地拽住,狠狠地往下拖拽,雙手雙腳不受控制地顫抖着,那道黑影正要強行擠進這具軀殼,同他的靈魂争奪起這具肉身。
可他如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着,隻能緩緩向後退去,直至靠在身後的一根木柱旁,雙手逼不得已地撿起掉在在地上的鐵鍊,勒上脖子。握住鐵鍊的手收得不能再緊,直到臉色漲紫,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啞聲。
驅鬼師的眼睛一直盯着供台處的那塊三生石,在最後斷氣之前,眼睜睜見胥氏的屍體活了過來。
那個女人将三生石拿起帶出了道觀,從他身前經過時,都沒有看他第二眼。
……
到此為止,眼前的畫面被定格住。
江黛陌眨了一眼,隻身出了囊息。
她将胸前的往生囊收緊,道觀内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破敗,塵埃沉積在腐朽的梁柱上,陸迥的枯骨安安靜靜地躺在柱子旁,鐵鍊盤繞在身旁早已鏽迹斑斑。
江黛陌緩緩吐出一口氣,通過死者的殘存記憶,終于得知那些神出鬼沒的影子,都是從那塊三生石中投射而出,而它們的源頭,全都指向一個人——胥氏。
她正要邁步出門,耳邊傳來鼾聲。循聲望去,卻見阿空正躺在道觀内的某處地上一直沉睡不醒。
江黛陌上前趕緊将他搖醒。
阿空直起上半身,像是無事發生般地問“怎麼了?”,他睜着惺忪睡眼,映入眼簾的是江黛陌焦急的臉色。
江黛陌趕緊去檢查阿空身上的傷口。
見他脖子上的傷口都已經不見了。又掀起衣服見肚皮上也是毫無一絲疤痕。
判官鬼說是送了阿空一副新的軀殼,這是個活人應該沒有錯。
江黛陌認真地問阿空,當時他到底是怎麼死的,看到了什麼。
阿空說,當時一轉眼江黛陌就不見了。他一直在找,找到集市的時候,竟然看見了另一個自己。當他看見另一個自己時,他突然發覺自己已經是靈魂的形态了。
也就是說,他是找着找着就自己死掉了。
另一個阿空露出了腹部的傷口給他看,那裡有被刀劍捅穿的痕迹,他開始痛哭說,已經不想再受到傷害。那個我的記憶裡面好像全都是痛苦,傷口。
阿空問這些傷口都是什麼。
另一個阿空告訴他,這是過往發生的事,也是未來要發生的。為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影子隻有提前讓阿空死去再說。
“阿姐,他說了提前,是不是說,我在未來注定要死啊?”阿空面目憂愁地跟在她身邊。
此時二人已經出了道觀。
江黛陌說,“不許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