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梓瑞有些納悶,下意識問道,“誰?”
“我答應過,他絕不能比我先死。”江黛陌神情愈發堅定。
徐梓瑞看着她回想……良久,才想起來那個膽小鬼的模樣,就像腦海中一塊無關緊要的記憶碎片重新被翻湧上來。
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她深知根本沒有救,生死簿寫明了死期,阿空本來就不該在這時候死。
那麼主觀上說,是不是應該感謝江黛陌手下留情,但客觀上說,她的身上從來就沒有作為一隻鬼的資質。
徐梓瑞索性象征性朝她笑了一下,頗有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江黛陌見狀,心底頗有略微的發毛,這鬼要幹嘛。
不過徐梓瑞很快恢複無精打采的模樣繼續行路了。
隻是覺得,無論過去了多久,什麼都不會有所改變。
……一人一鬼出了苦盆血界。
來到插滿廢棄路标牌的野墳地,蕭瑟的風裡,徐梓瑞動作熟練地轉動某處的一根路标牌的柱身。
順時針或逆時針轉幾次,對着标牌狠踹了十下。
這時的江黛陌已經來冥界第三次,前兩次是白無常領她前來,作為亡魂被稀裡糊塗的拉來的時候,也能隐約知道點什麼:踹一下指針會指向一殿,踹兩下指向二殿,以此類推。
現在徐梓瑞踹了十下,那就是去十殿輪轉。
上面的鐵标識箭頭緩緩轉動到一個角度,十殿的标識指向了道路的某個方向
路上,徐梓瑞很少主動開口,隻是走,但江黛陌問什麼,她就答什麼。
她可以将所有有關冥界的信息悉數透露,似乎早已一心認為江黛陌是一隻準鬼。
十殿輪轉司。
一口迷魂湯鍋此時就矗立在門口。
鍋身龐大,四周架設高聳的雲梯,從遠處看,鬼卒宛如黑蟻般忙碌,攀上爬下,将一把把藥粉抛灑進濃稠的湯液中,随之用沉重的鐵仗攪拌。
那湯色深邃,如墨如血,蒸騰起大片如夢似幻般的白茫雲霧,似乎時而夾雜一絲清苦的草藥香,時而又似酒非酒,偶有瞬間的甘甜……由千百種氣息交織一起,就在嗅覺剛要捕捉的刹那,味道便迅速淡去,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江黛陌到最後也形容不出來這個氣味,這口鍋如此巨大,撒藥的鬼卒與之相比如滄海一粟,見狀第一個想法是,至今就沒有哪隻鬼不慎掉進去過嗎?
剛想至此處,真的見一隻鬼卒一頭栽進沸騰的鍋裡。
江黛陌旋即轉頭問她,“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徐梓瑞說。
“有隻鬼掉進去了怎麼辦?”江黛陌問。
徐梓瑞說,“很好,掉進去了就是一味藥。”
隻見鍋邊的鬼卒面不改色,手仍繼續機械地不停攪拌。
“……”江黛陌心想,真是好随便的藥,“那這孟婆湯裡到底放了什麼?”
徐梓瑞會告訴她,“凡是被幽冥火湖的火光照耀過的死物,就是藥。”
“如此一來,冥界的所有的鬼差本身也都是藥,因為這些鬼差經常在幽冥火湖畔行走,是很難避開火光的。藥材攪拌藥材不危險?”
徐梓瑞繼續說,是皮肉為藥,靈魂卻不是,就算鬼卒一頭栽進去,毀得不過是一具皮肉,相應的靈魂也會同記憶分離,屆時再重新組裝回去就可以了。
而且鬼差早就發覺,不光是生靈的皮肉,孟婆湯的藥多了去了,那張卷軸似乎永遠都列不完。
隻要世間一切眼所見、能觸摸得到的死物,經由幽冥火光哪怕半秒的照耀,都能化為一味藥引。
徐判官說着已經帶她邁入雲霧中,進了十殿,開始尋找去往奈何橋的路。
江黛陌不由得跟緊,她愈發看不清腳下的路面,聽腳步落下會傳來的回響聲聲錯落,似乎那聲音隻是來自地面自發的呼吸。
十殿輪轉司的地面應該也是有被注射過靈魂。
遠處,天邊的雷聲時斷時續。
從雲霧的縫隙間窺見那些巨大藥箱幾瞬,數不清的格子抽屜自動開合,仔細聽每一格抽屜開啟的聲響間,便傳來微弱的氣息,像是被封存許久的惡靈低語。
江黛陌路過之際,不禁想起黃泉路上,好幾座鐮刀鐘擺一刀接着一刀地讀秒聲,想起鬼巨人樹脈之上,那張生死紙同她說過的話,忍不住問及,“我聽說,這些被關進死物中的靈魂都是罪大惡極的,是犯了什麼錯?如果同鬼差被投放進人界輪轉相比,哪種更為嚴重?”
“當然是關進去的懲罰嚴重些。”徐梓瑞說,“被投進輪轉,記憶會被完全清洗幹淨。但能被關進這些死物之中的,都是孟婆湯已經對他們失效的惡靈。”
“到底是什麼記憶才會無法遺忘?”江黛陌不明白。
徐梓瑞告訴她,還是别知道的好,不然也得被關進去。
“三生石裡也能放入靈魂?”江黛陌繼續問。
徐梓瑞說可以,靈魂附着在三生石上,還能幫助減緩石頭的風化速度。因為每一筆落在石頭上的刻痕,會被附着的靈魂感知,化為清晰的疼痛,生靈很難将深刻記憶遺落進潛意識裡,因此那些刻痕就能夠稍久地保存在石面上。
“如今運上去的石頭裡也有靈魂?”江黛陌問。
“不可能會有的。”徐梓瑞說,“人界是用來讓魂靈輪轉的,不是專門存放靈魂的地方。什麼東西都往上面搬,就太危險了。”
期間路過一座枉死城,可能是想稍微堵掉些她的話,跑去買了兩根楓糖漿澆鮮奶冰淇淋
冰淇淋大得像火炬。這一幕,江黛陌總覺得是那麼的似曾相識。
她緩緩伸出手接過,不理解為什麼要給她這個。
徐梓瑞說,因為梨珈特别喜歡吃這個,那隻白無常的年紀和她一般大小,每逢來枉死城都會給自己買一根甜筒,她問,“好吃吧?”
江黛陌吃着竟然覺得意外地很合口味,又奇怪,“我還以為你會帶我去熟悉一殿的路。”
“路走了一半了,很快就到了。現在正好路過六殿,我覺得吧,你這一世枉死了,要麼成為遊神鬼,要麼是拘魂鬼,那麼枉死城一定來看看,這裡待得大多是沒有得到壽終正寝的鬼魂。”徐梓瑞說。
“老實講,這兩種鬼我都不是很想做。”江黛陌拿着甜筒抱怨。
“到那個時候,哪有你想什麼就是什麼的啊。”靠,她真的挑上了,徐梓瑞沒好氣地問她,“那你要做什麼?”
江黛陌低頭看了身上一眼,擡頭道,“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如果可以,就什麼都不用做,不用驅鬼,不用拘魂,不用觀察人界,也不用判命,什麼都不用想,記憶端上來了,全部記下就好。”
“是麼?挑得不錯。”徐梓瑞看了她一眼感歎,“跟你這種一眼就能望到未來的無聊個性很搭。”
江黛陌怒視她一眼,“是無聊到哪裡也去不了才對,招魂鈴一世無解,我一輩子就待在這個村莊裡,不回南柯,那裡的宿命總歸是降臨不到我的頭上的。是你的原因,不能趕我回去。”
“你有點自我設限了,不能全都怪我吧。”徐梓瑞無奈,看起來已經完全放棄了催她回三區的意思……“不過,雖然招魂鈴無法摘下來,有一種鎖魂的辦法能幫助緩解。”
“鎖魂?”
“看來你已經忘了出發之前,你的十二滴血了。”
徐梓瑞提及那張生死紙的許願機制。
許下的心願有朝一日注定會應驗,江黛陌的血的确跟随指引,準确無誤的來到一間判命司的上空,滴落到了生死簿上。
“我以為那血是我的,所以全喂給孽鏡了。”徐梓瑞說着,拿出一張符紙遞了過去,“這個還你。”
符紙上已經畫好了一張血色的符咒。
上面所用的則是判官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