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黛陌一路奔往集市,心中隐隐不安,擔心阿空會不會已經遇上了拘魂鬼。
因為白無常會盡可能的燒掉山下的軀殼。
集市上,以往人聲鼎沸的街道此刻遍地荒涼,破敗得像一座荒冢。地面開裂翻起大片碎石,完全看不出行人走過的道路。
漫天風沙吹拂過兩側的攤位,木架東倒西歪,各樣物品散落進塵土,四處皆有焦黑的痕迹,還殘留着未熄的白煙.
都在表明不久之前此地剛經曆過一遍焚燒。
江黛陌步入廢墟尋人,大聲喊着阿空的名字。
徐梓瑞追了過來,在她身後還來不及歇下一口氣,“能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江黛陌都沒時間聽她說完就妄加斷言,可見是有多不想相信她。
“不必再說了。”江黛陌說,如果鬼真的要開始殺一個人,她能有什麼辦法。
“我說最後一遍,我沒有要殺他。”徐梓瑞額角狂跳,“既然阿空因為心裡恐懼不可以進道觀,那就想辦法讓他不要恐懼啊。”
“可阿空從來都很恐懼。”江黛陌很認真地說,“人的恐懼怎麼可能說就沒。”
她的心裡十分清楚,阿空從小到大就是一個膽小的人,連出城也要猶豫再三,然後被半推半就地拉來。
如何能在短時間内改變一個人的本性,這幾乎不可能做到。
徐梓瑞告訴她,輪轉生靈内心多數的恐懼,歸根結底來源于對死亡的陌生,因為生靈不會記得每一次的死亡。
“那就讓白無常不斷地去殺死阿空,一直反複地去殺死這具肉身,并不去選擇用孟婆湯剝囊,漸漸地他就會習慣這樣的感覺了。”徐梓瑞說,
“不行!”江黛陌口吻堅決。
“嗯,你拒絕得很棒,我也覺得不行。”徐梓瑞順勢截下她的話,補充道,“讓皮肉司不停地制造皮囊供他死去活來,光憑給人壯膽這個原因,大多鬼卒會覺得沒那個必要的。”
另外,皮肉司造相并非說造就造,想造多少就造多少。
如今阿空身上的第二具軀殼更應該好好珍惜,為了避免再度被影子鬼上身毀壞。徐梓瑞不僅讓白無常見了他不用真的動手,還得幫忙看着那具軀殼,别出什麼意外。
江黛陌怔在原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問幹嘛不早點說?”徐梓瑞一臉服氣地看着她,“誰讓你剛才一撒腿就跑這麼快的。”
她繼續說,如果接受不了反複去殺死生靈的做法,就稍微降低一些強度。
比如,在道觀外讓鬼卒用紮刻刀的方式來試探。
鬼卒絕不會傷人絲毫,隻要阿空能像江黛陌這樣,面對刻刀襲來時,做到由内而外的平靜無波。如此一來,那些鬼卒看在眼裡,都會允許這隻生靈進觀的。
“不行。”江黛陌反駁,阿空不會同意的,他見到鬼總不肯出面,并且想方設法的躲起來。
“那就把人綁起來再說啊。”徐梓瑞說,這個時候了還管阿空同意不同意,影子上他身的時候,也會禮貌詢問同意不同意嗎?
“不行。”江黛陌仍然覺得不妥。
徐梓瑞于是問,“這不行那不行,到底要怎麼做?”
該不會想叫鬼安撫阿空,讓他不要想着恐懼,他就不會恐懼了吧?
但是越是叫阿空不要恐懼,他的心裡應該越會想着恐懼,越是叫他不要死,他越會想死。
江黛陌沉默了片刻,“我隻是覺得,你總試圖去解決恐懼着的生靈,讓生靈習慣恐懼,而不是想要去解決恐懼本身。”
徐梓瑞看着她良久,嗤笑道,“拜托,一隻鬼為什麼要去解決恐懼的本身?如果,阿空害怕的是死,那麼接下去是不是還得保他永生?”
“但是,阿空害怕的,真的是死嗎?”江黛陌不解。
“無論阿空怕的是什麼,冥界從來就需要恐懼、害怕之類的情愫的,鬼都會希望輪轉的生靈心存恐懼,這有利于幽冥火湖。”徐梓瑞說。
不過,目前阿空是一個特殊的情況。
若不試着去消除阿空内心的恐懼,讓他進道觀,江黛陌保不準又會做出什麼事來,甚至會阻止接下來銷毀影子的進程。
徐梓瑞應該早就想把這兩人捆成一起,丢進孟婆湯裡涮上好幾遍。
如果不是因為四隻招魂鈴,一隻純粹的魂器賴在這裡不走,以及那個不再有第二世的賭注的話。
徐梓瑞說出了第三種最簡單粗暴的做法,直接喂湯。
用比例調配精确的迷魂湯,專門去剔除人内心的恐懼。
江黛陌無言,一時間沒有反駁什麼。
靜默了片刻,覺得隻能是這樣……
此時——
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從身側疾掠而過。
江黛陌定睛一看,正是阿空。
阿空拼了命向前狂奔而去,步伐急促而混亂。
江黛陌想大聲叫住他。
可阿空充耳不聞,神色慌張地隻顧悶頭狂奔,仿佛身後有厲鬼在追殺。
身後果然有隻鬼。
那道白色身影提着一把沉重的長劍,腳步緊随着一起遠去,時不時喊一些不要跑這麼快之類的話,然後用劍朝地上劈出幾道猙獰的裂縫來吓人。導緻阿空的兩條腿越跑越快,步伐愈發踉踉跄跄。
江黛陌心下一緊,正要提步追上去。
徐梓瑞卻一把将她拉住了,“梨珈不會殺死他的。”
“你拿什麼保證?”江黛陌指着前方已經看不見的身影,急道,上次她親眼見到白無常一劍砍飛了阿空的頭,那隻鬼提着一把重劍,滿頭白發,渾身兇煞氣相,精神狀态看上去還随時會失控。
徐梓瑞卻說,上次白無常一劍的确砍飛了阿空的頭,但毀壞的也隻是一副軀殼。
因為阿空在此之前早就被影子殺死,魂魄被逼出了體外。
眼見不一定為實,說到底,上次阿空是被影子殺死,并不是梨珈。
徐判官敢肯定,是因為提前和白無常說好了的。
這隻無常鬼的誕生跟她有着逃脫不掉的幹系,雖然梨珈很喜歡玩心血來潮那一套,去提前殺一些不該殺的生靈。
但是隻要重點強調過的生靈,白無常一定不會動劍。
……
阿空一路狂奔,跑到胥氏曾經的住處。
梨珈也一路跟到了這。
明明上次親眼見到這裡被一把火燒毀,燒得房梁斷裂,黑煙沖天。
可現在此地四處草木蔥茏,綠草如茵,這間房屋已然好端端地立在這裡。
阿空一個箭步沖進屋裡,找到了一個木櫃先将自己關了進去。
身處狹窄的黑暗中,心裡充斥着不安和恐懼,死定了,惡鬼要殺他,死定了。他在集市就該想到,白無常能一口氣殺光一條街的村民,就絕不會放過任何一隻生靈。
下一秒,白無常風風火火地進了屋。
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來到櫃子前就要打開。
可是試了好幾遍都打不開,梨珈忍不住踹了木櫃一腳,惱道,“喂!早就找到你了,不用躲了,出來!”
阿空屏住呼吸,用手死死抵住櫃門。想起那位南柯的驅鬼道士曾說,外面的世界很可怕,千萬不要出去,現在他覺得,果然是可怕炸了。
梨珈肩扛着那把劍,起身嘲笑了幾聲,數落起櫃子裡的這個膽小鬼、廢物。
上次拘回阿空遊離在外的魂魄,就不該讓他活過來,什麼都不會,真沒用,隻會一天到晚地害怕,在這個村莊裡完全就是一種拖累别人的存在。
梨珈絮絮叨叨了一會兒,等了許久都不見阿空出來。
她索性揮出劍劈碎了櫃子。
一頓木屑飛濺,櫃子轟然一聲炸了開去。
阿空趁着空擋間隙,彎着腰倉皇地朝門外沖出去——跑至門口的那一刻,猛地撞到了一個東西的腹部。
阿空下意識開始哭訴,“下輩子我不想當人了,這樣就不會給你拖後腿。”
說着擡頭看去,是江黛陌。
隻是扮相非常隆重,渾身穿得珠光閃爍,環佩叮當,細看眉眼間又有哪裡不對。
這分明就是泠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