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人的怒吼直穿耳膜,震得羅氏兩股戰戰,整個人毫無印象地從杌子上滑落在地,轉而又連忙地爬起來對着姜老夫人俯首帖耳,跪姿标準。
“母親,兒媳、兒媳…”
由于太過駭然慌亂,平日裡最會颠倒黑白的人,眼下竟不知該如何自辯。
姜老夫人陰寒徹骨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涼飕飕的語調激得羅氏汗毛倒豎,“是誰給你的熊心豹子膽,也敢妄想做皇後娘娘的主?”
“九娘對姜家是否真心,是否能效忠皇後娘娘,皆由皇後娘娘自行評判,豈容你這等蠢貨私下置喙?”
姜老夫人自是對姜點微生出疑心。
然而相比于自己的想法,她更看重姜皇後的意見,畢竟隻有姜皇後扳倒太子,助四皇子得以順利繼承皇位,姜家作為外戚,才能長盛不衰。
反觀羅氏和姜無憂,這對依附姜家而活的菟絲花,為了一己之私就敢擅作主張破壞皇後娘娘的大計,簡直其心可誅!
羅氏因着姜老夫人的诘問,怨念更甚。
她不明白,為什麼偏偏是姜點微?就憑她有一張肖母的狐媚臉嗎?
“母親、母親...”
羅氏抓住姜老夫人的手,哭道:“兒媳知道您意在為姜家拼出一個前程,若論事半功倍,将六娘嫁進皇家不是更好嗎?”
“唯有以姻親關系為紐帶,方能使得姜家與皇後娘娘之間的感情堅不可摧啊!”
姜老夫人直言道:“你便死了這條心吧!”
“莫要以為你教六娘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倆能把我兒哄得團團轉,就想當然地以為同樣能逃過我的法眼!”
“據我所知,不僅四皇子無心六娘,就是皇後娘娘也從未屬意六娘為兒媳,你說是也不是?”
羅氏聞言,驚得陡然瞪大雙眼。
四皇子嫌惡六娘是不假,可皇後娘娘一向疼愛六娘,她怎會?
“母親,您、您、說的都是真的?”
“皇後娘娘她...”
“那還有假?”
姜老夫人冷酷至極,毫不留情地戳破羅氏的幻想,“皇後娘娘雖未明說,我作為她的母親,如何看不出她的心中所想?”
“于她而言,六娘粗鄙蠢鈍,身份低微,何以擔得起皇子妃之責?”
羅氏雖大受打擊,卻仍是忍不住為姜無憂辯解,“六娘年歲尚小,性子又天真爛漫,行事欠妥無可厚非。”
“母親之言,未免有失偏頗。”
“況且她的身份、她的身份分明是...”
“那又如何?”
姜老夫人的眸子眯了眯,直接打斷羅氏的話,“世人皆知六娘是姜家繼女,是你從外頭帶進門的女兒。”
“要我說,以六娘的身份能進晉國公府,與周世子為妾,屬實是她高攀,你無需為此心有不甘。”
“假若六娘嫁過去能将周世子給籠絡住,盡早生下其子的長子,憑借晉國公府的富貴,日後還能短了她去?”
“到那時,于姜家也大有裨益。”
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兒一再被婆母貶低,羅氏過去從未有哪一刻如而今這般感到羞辱難堪。
她揪住疼得似有刀絞的心口,頂着紅腫的雙眼問姜老夫人,“那七郎呢?”
“您不認六娘是姜家血脈,與她一母同胞的七郎又該如何自處?”
姜老夫人是以利益為上的人,多年前羅氏帶孩子回府的時候,她就看出不止六娘愚笨,七郎也朽木難雕。
饒是如此,姜笃也百般愛護。
姜老夫人幾次三番勸說姜笃多納幾房妾室,為姜家開枝散葉,皆被對方以各種理由推阻搪塞。
她拿他無法,隻得勉強放棄。
現下有羅氏親手遞來的把柄,姜老夫人不可能不接,她順勢道:“你嫁進姜家近十年都無所出,卻始終霸着二郎不放,是何居心?”
“難不成要我改日上陳皇後娘娘,以七出無子的由頭治你的罪?”
又來了…
類似的話語,羅氏在姜老夫人口中聽過不下百八十回。
以往都是姜笃在前為她遮風擋雨,當時她隻覺甜蜜,以為有夫君的寵愛,遲早都能得到姜家的一切。
時至今日,總算恍然大悟。
她能得到的也僅有夫君的寵愛罷了,當姜老夫人鐵了心地與姜皇後聯手作攔路石,她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
真是可笑。
一時間,羅氏的心好似沉入了冰封的湖底,冰冷之餘也失去跳動的能力。
見人久久不語,姜老夫人念及她當着衆多婢女的面久跪,到底傷兒子的臉面,便道:“起來吧。”
“你的夫君好歹是朝中重臣,這動不動就跪人的做派與奴仆何異?”
“沒得徒增笑料。”
本就是姜老夫人命羅氏下跪,結果反倒成了羅氏的不是。
如此虛僞,令人咋舌。
羅氏滿臉麻木,伏地對姜老夫人深深叩首,“是,母親。”
末了,才站起身規矩地立在一旁。
姜老夫人數次大動肝火,早已累得精疲力盡,而羅氏的乖覺讓她扭曲的控制欲得到幾分滿足,難得好心地揮手讓對方退下,“你回去吧。”
“好生給六娘籌備嫁妝,若是再動歪心思在府中攪風攪雨,那這京城也别待了,你們娘兒倆就給我滾回鄉下去種地!”
羅氏神色不變,重複道:“是,母親。”
“兒媳省得。”
她動作遲緩地走出嘉禧堂,遊魂般漫無目的地遊蕩着,直到來到姜府花團錦簇的後花園,心腹趙嬷嬷于心不忍,上前勸道:“夫人,您寬寬心。”
“便是與老夫人有什麼不快,待老爺回來,您同他訴訴苦,他會為您從中說和的。”
羅氏站在一汪水池邊,垂眸瞧着水裡的魚兒嬉戲,聲音輕飄飄的,似歎似怨,“大是大非上,他貫來聽他母親的話。”
“何時管我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