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離心中急跳,視覺與聽覺全部放開,借着這片刻時間,竭力捕捉所有可用的訊息。
卻在下一刻,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還死命往後拉了他一把。郁離回頭,正對上剛才與他搭話的那個侍女豎起的眉眼。
兩人一聲不吭地離開宴廳正門,往暖房方向走了幾步,侍女已是壓抑不住怒氣,低聲罵道。
“我還當你是個伶俐的,原來這麼不知死活!不過揀個迸濺過去的碎瓷片而已,怎麼呆在那裡不動了?你想死嗎?!呵,我說你死了不打緊,可别帶累了我們!”
郁離木呆呆地低着頭,伸出手:“不小心......紮破了......”
侍女一低頭,正看到那小厮白白的幾根手指上淌下血來,在廊下朦胧的燈光中紅得越發刺目。
“可金貴得你!”侍女雖然還是沒好氣,到底怒氣消了些,但對郁離的興趣卻是消失得差不多了:“算了,先過來幫忙吧!”
将二女敷衍走之後,郁離又重新躲回了陰影裡,并不着痕迹地往宴廳方向靠近一些,凝神細聽内中傳來的各種響動。
多半刻鐘後,宴廳内突然響起怒喝聲,夾雜着一陣喧嚷吵鬧。聲音之大,郁離也能聽清大半。片刻後,吵嚷聲漸消,郁離低垂的眉眼忽然擡起,眼中一亮。
思索片刻後,郁離悄聲退出,往院外走去。
見是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厮出來,守在院門口的安陽伯府護衛沒當回事,一個武安郡王的侍衛卻伸手一攔:“你是剛才擡酒進去的小厮?”
侍衛鷹一樣的雙眼盯在郁離臉上:“怎麼别人早就走了,你現在才出來?”
郁離後背一寒,面上卻瑟縮着道:“是......小子是、被暖房裡的姐姐攔下了......說是酒壇子......什麼的,擺得太亂了......還有些收拾杯盤碗筷的活計,就不讓小子走......小子、我.......”
如此颠三倒四地解釋了一通,那侍衛上下看了看他,沒再說什麼,揮揮手讓他走了。
郁離把頭埋在胸口,驚吓一般地快步跑走了。
走到無人之處,郁離才放慢腳步,微微呼出一口氣。
轉到一叢牡丹旁,郁離用食指在花杆上輕輕敲了三下。很快,一道輕煙浮出花叢,在一片葉子上化作個拇指大小的小人兒,眉眼靈動,昂首挺胸,正是魏紫。
郁離往左右看了看,低下頭輕聲道:“計劃有變,你聽我說......”
***
夜已深,嘈雜和熱鬧逐漸遠離,寂靜浮出水面,如同蕩開的漣漪,一圈圈緩緩散開。
客院裡,卓生将醒酒湯一口飲盡,放在婢女手中的托盤上,面帶疲憊道:“我這裡不必守夜,也無須伺候,都......下去罷。”
“是。”
奉湯婢女躬身退下,旁邊的美貌女伎卻低頭瞧着自己的腳尖,羞答答道:“珍兒伺候公子寬衣......”
卓生捏了捏眉心,歎道:“多謝姑娘美意,隻是小生有婚約在身,實在不便與姑娘同居一室......姑娘請回罷。”
珍兒聞言失望,身為安陽伯府家伎,總免不了奉家主之命侍候一些府上來的貴客,這回好不容易遇到個年輕俊美的客人,卻被拒之于外,容不得她不甘心。
夜宴上珍兒看得清楚,這位卓公子很得武安郡王賞識,還為他與家主和神仙道長起了沖突。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眼,哪怕隻是一夜魚水之歡也好,珍兒也是甘願的。
可惜事與願違,斯人心有所屬......
珍兒有心再說幾句,卻見卓生已經側過身去,顯然是不欲與她繼續說話的意思。珍兒幽怨地瞧了卓生一眼,到底沒再糾纏,悻悻然離去了。
聽得腳步聲漸漸遠去,卓生微松了口氣,這才把頭轉回來。
他想起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那番拒絕的話,不覺搖頭苦笑:婚約?婚約确實是有過的,隻是四年前這條姻緣線就斷了。
因為與他有婚約的那個姑娘突然生了急症,沒有挨過去,年紀輕輕就殁了。
當時他還在外遊學,直到收到家裡人的信才知道這件事。
知曉此事之後,若說卓生有多麼痛心疾首,肝腸寸斷是沒有的,畢竟他并沒有見過那位未婚妻,也從未與之相處過,最多是聞聽佳人香消玉殒,心中升起一種惆怅又遺憾的感覺罷了。
隻是幾年過去,卓生一直不曾将這件事淡忘,有時候無意間回想起曾見過的那位李家姑娘的畫像,想起在妹妹那裡看到的李家姑娘作的詞和小令,對這位才貌俱佳的未婚妻又總是不能徹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