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生氣一秒,打開手機相冊,把照片一張張地翻給他媽看,還配解說。
“這張是他在下廚,做的什麼我想想……”韓謙沉思片刻,“噢”了一聲,“滑蛋牛肉。但鹽放好多,齁鹹,我吃完喝了一大杯水。最關鍵是你不能說他做得不好吃,不然他會生氣的。”
屏幕裡,趙郢一隻手拿着鍋鏟,拿的調味瓶,寬大的短袖T恤被圍裙系帶勒出兩道往裡凹的弧度,襯得腰部細薄,兩隻手便能一把掐住。
“這張是我接他下班拍的,那天他出門沒帶傘,下午下了好大一場雪,坐進副駕駛的時候,大衣肩膀那塊都濕了。”
趙郢隻有側臉出鏡,一身到腳踝的黑色粗面大衣,脖頸圍着灰白雙面羊絨圍巾,鏡頭閃爍的那一瞬,他眉間微皺,正在包裡找護手霜。
韓謙給她看了幾十張,滑到某一張時,他把手機收起來,沒再展示下去了。後面的照片是他和趙郢的私密内容,他相信媽媽對這個不會有太大興趣。
“等我身體好起來,或許我可以見見他。”比格犬咬着彈力球走到Greta身邊,她把小球抛遠,低聲咳了幾下,“我總是覺得很無趣,Andy,我沒有那麼細心地照料你,也沒有拍出什麼好的作品。可能有的人注定碌碌無為吧,最後又平庸無聲地死去。我想與其這樣,不如我主動回到上帝身邊,他會寬恕我的對嗎?”
“在東方文化裡,自殺并不能得到神的寬恕,媽媽。”韓謙說,“有一次,我給趙郢看了你當年的作品,那是你為數不多飾演女主角的電影。看到結局女主為男主殉情的片段時,你猜趙郢怎麼說?”
他笑了一聲,“趙郢說,如果我死了,他會帶一支筆到地獄裡,把生死薄有關我的那一行一筆勾銷——生死薄就是中華神話中記載人畜壽命的名單,再把我從鬼怪手中搶回來,為此他願意犧牲一半的生命。”
Greta撲哧笑出來,說他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再堅持一下好嗎?”韓謙握着她的手,“别讓我那麼早跑到地獄裡找人。”
最終Greta還是點頭答應了。
但答應是一回事,答應的話作不作數又是另一回事。在韓謙到美國的第二天,療養院負責照顧他母親的護士在深夜急電,說Hofmann女士正在搶救。
韓謙站在搶救室外,和他媽媽的小狗一起。
很多人都評價比格犬是最邪惡的品種,沒有之一,它們有着無窮的精力與毀滅力,就像超英大片中被改造的終極反派。
但它現在卻安靜地蹲在韓謙腳邊。
可能他母親早已萬念俱灰,生前唯一的願望就是再看自己的孩子一眼,韓謙回來了,她看到了,于是欣然赴死,不忘還給韓謙一個美麗的謊言。
站在她的角度,這可能是解脫,但站在韓謙的立場,他又一次被抛棄。
“非常抱歉。”
醫生從搶救室走出來,說:“我們已經盡力了。”
Greta像一位先知,早有預料地選好了一處墓地,一切流程進行得異常順利。她預留的财産剛好夠支付安葬的費用,甚至沒給韓謙出錢的機會。
而那隻失去主人的比格犬,韓謙決定把他媽媽的愛寵帶回國。
托運的手續有些複雜,他暫時将公主寄養在工作室合夥人之一那裡。
他帶了許多話想說給趙郢聽,死亡是第一次出現在他人生中的課題,韓謙需要找到他情感的歸宿地。
巧的是,趙郢在飛機落地後也給他回了消息,說自己正在家等他。
韓謙期望着能得到一個擁抱,一句安慰也可以,畢竟他處理母親的葬禮以來很少合眼。
但他推開門,步伐沉重地走向趙郢時,對方卻先一步抵住他蠢蠢欲動的胸膛,将一份協議遞到眼前。
“韓謙,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