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嘉從小黑屋出來時,馳路又給了她三隻粉色千紙鶴。
送千紙鶴的人,還真是锲而不舍啊!
這之後,艾嘉沒有再想出逃的事,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想先緩緩,再這樣頻繁被關小黑屋,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快承受不了了。
自從艾嘉天天吃藥後,精神狀态要比之前好一些,發病率有所降低,但出現了新毛病,吃飯時偶爾會想嘔吐。
馳路問她怎麼回事,胃疼不疼。
艾嘉說不疼,但為什麼會想嘔吐,為什麼會有些犯惡心?
也許是這兒飲食不好,這幾天又被關小黑屋,胃出問題了吧。
她把這個情況告訴了金醫生,金醫生說可能是吃藥的副作用,出現輕微惡心的情況,不用太在意。
……
那天晚上,艾嘉望着窗外,看到一抹颀長瘦削的身影,在窗邊放了一隻千紙鶴,恰好是警察大叔的人格。
艾嘉急匆匆跑出去,剛好碰到趙阿姨,說自己要去抓犯人。
趙阿姨知道她在說胡話,讓她回房間。
艾嘉死活不回去,跟趙阿姨說:“我看到有人在我們房間的窗台上放千紙鶴了。”
趙阿姨不說話了,半晌說了聲“哦”。
“放千紙鶴,怎麼可能是犯人,送千紙鶴的人沒有幹壞事啊,是在做好事。”趙阿姨說,“送千紙鶴,就是在送祝福。”
艾嘉被說服了,隻得悻悻而歸。
……
之後的每個夜晚,失眠的艾嘉總會偷偷地躲在牆後,偷偷地看有沒有人把千紙鶴放在窗台。
她們屋裡有個挂鐘,她發現那個人總會在午夜十二點來放千紙鶴。
艾嘉很想看看放千紙鶴的人是誰,但她看到的是他彎腰弓背往前走的影子,看到一隻瘦削的手。
有次還看到了他的頭發,披肩發,蓬蓬的,有些亂。
像流浪漢。
也像個瘋子。
她忽然笑了,笑容越來越甚,還發出了笑聲。
她笑了很久,笑到最後,臉上全是淚水。
有什麼東西從她的心間溜走了,她覺得世界空蕩蕩。
她多希望送千紙鶴的人是她的遲哥,哪怕疊的千紙鶴沒有之前好看也沒關系。
人間沒有推杯換盞,她的想念無法靠岸。
*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月底,艾嘉的狀态稍微有所緩解,主人格待的時間也長了些。
馳路會帶她去休息室玩,看書、看報紙、看電視、打牌、打麻将……
她看書、看報紙時,注意力都極其不專注,看會兒就神思遊離,電視裡放的也都是新聞,百無聊賴,隻好跟着馳路學着怎麼玩掼蛋。
艾嘉每次都要跟馳路結對,馳路是能把一手爛牌打成一手好牌的主,奈何她遇到了艾嘉這樣的小白隊友,開始次次輸,但她告訴艾嘉出牌的規則和方法後,兩人常常赢。
艾嘉的心情漸漸轉好,想到明天是家人探視的日子,走起路來,腳步都輕快得像枝頭跳躍的雀。
“馳路,明天我爸要來看我了。”艾嘉嘴角漾笑。
“我爸不會來看我。”馳路看似毫不在意地說。
她想起了元旦那天,艾嘉給她爸打電話,裡面傳來的女聲,她爸會來看她嗎?
每月月底,對“善安”精神病的病人們來說,是一場盛大狂歡。
這場狂歡裡沒有烈火烹油、鮮花着錦,有的是她們每個人内心深處的渴望。【注】
艾嘉也不例外,她也渴望着爸爸能來看她。
十月底爸爸沒來看她。
十一月底爸爸跟她說出差去外地了,也沒來看她。
十二月底,爸爸說他還在外地,回不來。
這個月呢,他是不是出差回來了?
探視日,被安排在家屬接待室,一個隻有二十多平米的屋子,裡面放了一張張隻能坐兩人的小桌子,按序入内。
艾嘉跟着隊伍往接待室走去,心裡又害怕又期待,害怕爸爸不來,期待爸爸能來。
她望着右側出來的病号們,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呆,有的癡,衆生百态。
馳路本來不想來,硬是被她拽來了,說看看,萬一來了呢。
艾嘉看到身旁的女病号離開了,從右側走來一個穿着藏藍色羽絨服、黑褲的男人,個頭中等,不管是身形還是發型,跟她爸還真像。
她記得,她爸也有一件這樣藏藍色的羽絨服。
艾嘉的心猛然一跳,激動地叫“爸爸”,那人沒回答,繼續往前走。
艾嘉連忙走上前,去拍那個男人的肩膀。
男人轉身。
艾嘉臉上的笑容瞬間散去,這男人臉上長了些痘痘,根本不是她爸,她抱歉道:“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男人沒跟她計較,嫌棄地抖了抖肩膀,又嫌棄地瞥了她一眼,繼而走了。
艾嘉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些不舒服。
這時,馳路走上前安慰她:“艾嘉,沒事,你爸爸說不定在裡面等你。”
艾嘉點了點頭,仍抱着希望。
前面的人越來越少,快到她時,她的心忽然突突跳得厲害,真希望能快點見到爸爸。
見到爸爸,她要跟他好好說說,能不能把她接回去,她會很乖,她不會再鬧了。
她要表現得好些,再好些,這樣她爸爸見她狀态好,說不定就讓她回去了。
那樣,她就能見到她的遲哥了。
艾嘉跟随着前面的人一起進了接待室,她掃視一圈,人很多,密密麻麻的,每個座位上都坐了兩個人,一個病人,一個家屬,還有的不止來了一個家屬,沒地方坐就站着。
她的爸爸呢,會不會在站着的沒有座位的人裡?
艾嘉找了又找,愣是沒有看到爸爸的身影。
人聲嘈雜,有聊天聲,有歎氣聲,有笑聲。
可是,為什麼她的耳邊響起了蜘蛛結網的聲音,結了一層又一層,層層将她裹住,從耳邊蔓延至全身。
忽然,艾嘉推開後面排隊的人,瘋了一樣往外跑。
她的爸爸呢,她的爸爸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