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寺。

寺前有一荷花池，池中開着嫩粉抑或是潔白的荷花，被墨綠荷葉襯着。清風徐來，便微微顫動，如同嬌羞的閨閣姑娘。

無難禅師走至荷花池前，将伏妖缽扔入池中，一入池水，耀眼金光爍着池水，波光粼粼。

他摸了摸自己發白胡須：“妖孽，你作惡多端，我将你鎮在此處荷花池中，你勤心修煉，莫要再眷戀紅塵！他日自有機會重回人間，倘若你要再心存惡念，則死無葬身之地！”

伏妖缽出了水，浮在空中，金光閃閃向下罩着。無難禅師嘴裡念經，将要封印淮阡。

茫茫夜色中，忽現出一個身影，他來得極快，手持匕首，如鬼魂般從無難禅師邊遊去，直向荷花池處。

無難禅師臉色一變，大叫一聲：“淮陌，莫要沖動！”

來人确是淮陌，他憑着僅存的一些妖力，一路跟着無難禅師。

無難禅師一直都知道，隻當做沒看見，但沒想到他居然現在猛然出現，看起來是要想拿匕首殺了淮阡。

淮陌回頭看向無難禅師，臉色不太好：“他殺了我奶奶，我要報仇雪恨！今天我就要親手殺了他，也算為民除害，不要阻止我！”

“阿彌陀佛，你已造下殺孽，他日自身都難保，今日何苦又要再添一筆呢？”

“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無難禅師歎了口氣：“妖是殺不死的，隻有傳說中的青白劍中的白劍才能将妖殺死，我也隻是将他永生永世的封印住而已。”

淮陌愣神，匕首掉了下地。

無難禅師繼續做法，荷花池上凝結出金色佛印，緩緩向下墜。

佛印還未到池底，可荷花池下卻傳來陰森笑聲：“淮陌，你我本是一體，我不好過，你也不得自在，你的樹根在我這，我若被鎮壓，你也得一起陪葬。”

話剛說完，無難禅師和淮陌都臉色一變，可那佛印已經到了池底，鎮住了淮阡。

就在此時，淮陌忽然大叫一聲，極其凄慘痛苦，他卧倒在地，翻着滾，化為原形。

“施主！”

“無難禅師，莫要管我。這或許就是我的孽報，我不怪你，隻希望你能為我奶奶超生…”

荷花池中一根極其長的樹根直沖上天，與淮陌相連，又陡然伸回水中。

“善哉善哉…”

***

眼前之景像燃起了火的幕布，泛黑打卷。周圍一切都停滞，像呼吸不了。

虞夢和門嘉言猝然回到現實，在車上同時醒來，四目相對。

“我好像知道淮陌想幹什麼了，他大抵是想要我來放出他…”

門嘉言有絲疑惑：“他不是被一起鎮在荷花池中嗎？他是怎麼邀我入夢的？”

虞夢想了想：“他其實并不是鎮在荷花池下，是他原身的一部分，也就是樹根鎮在下面，淮阡當時催動妖力，使樹根飛出，與其合體，當樹根一部分被鎮壓，一部分連帶着淮陌，最後淮陌就被一起留在荷花池下。打個比方，你下車時關車門，把衣服夾住了，你人在車外，但你衣服被夾住是動不了身。”

“他是怎麼會想到來找你幫忙的？還有，她之前為什麼不找先前的梁女解救他。”

— —“這個也很好解釋。妖怪是知道放妖梁家的，但對于他們而言也隻是個傳說。

— —“今天我帶着明鏡是去過天台寺的，他感受到明鏡的存在，就立馬會得知，梁女是真的。因為這是明鏡特性，我也說不清，像是一種心靈感應罷了，且隻對被鎮壓的妖怪有效。”

— —“至于他為什麼之前不找，可能是因為他壓根找不到梁女，先前梁女就沒來過這吧。”

“那要這樣說，你們梁女要放妖還得機緣巧合碰上被鎮壓妖怪。”

虞夢有些難以啟齒：“其實并不是，明鏡能感受到被鎮壓的妖怪的妖氣，我們逐妖氣而尋妖，再解放。我今天把明鏡放入包裡，怕發生什麼變故，将明鏡用術法鎖了起來，所以沒接收到淮阡的妖氣，後來淮陌施法邀你入夢，情況危機，明鏡發出發光提醒我，我才解除封印。”

門嘉言歎了口氣：“那你們這也挺累的啊。”

“其實早些年的梁女神通廣大，可以主動靠明鏡來尋妖，主動去找妖怪。不過，這種術法很高深，又由于每代隻有一個梁女，所以後來便失傳了很多厲害功法，到現在我們所學的也隻是最基礎的，被記錄在《良辰典》上的。”

最主要的原因，虞夢沒有說。

那是困擾了陳家和梁家幾千年的難題。

— —陳男隻能活到32歲，梁女隻能活到28歲。

功法失傳是因為第一代陳男梁女還未将所有功法傳授完，便去世了。第二代陳男梁女為了防止這種情況，便将基本功法記錄于《良辰典》中，使其能學習。

陳男梁女乃女娲所造，為拯救妖怪而造，有神力，可操縱神器，但全部短命，無一例外。

真不知道這是使命還是詛咒......

哦對，虞夢馬上就27歲了。

***

門嘉言将車子重啟：“那我現在帶你去天台寺去，把他放出來。”

虞夢将明鏡放回包裡：“好，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

很麻煩嗎？好像也并沒有。

剛剛兩個人也算是經曆一段神奇的事，真的很難忘，這或許可能會成為自己七八十歲在飯桌上給小輩說的奇聞異事。

門嘉言突然想起來什麼：“虞夢，謝謝你。”

“嗯？什麼？”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也就醒不來了。”

虞夢嫣然一笑：“不要那麼說，如果不是我，淮陌也不可能會來邀你入夢。我是梁女，明鏡護體，他不能直接勾我魂魄。”

“那也要說謝謝！”門嘉言回了一個極其陽光的笑容。

門嘉言見車裡沉默起來，一時找不到什麼話題，便打開音樂，歌聲或許能熔化這份尴尬。

音響裡播的是龔琳娜的《山鬼》。

歌詞乃三闾大夫屈原所寫，并無華麗詞藻堆砌，卻将美麗山鬼勾勒出來。

前奏磅礴大氣，龔琳娜的嗓音渾厚沉穩，像是在訴說山鬼的傷心事。

—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飒飒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這首歌引起了虞夢的注意：“這是《九歌·山鬼》？”

“沒錯，你也知道嗎？黎姨就很喜歡這個神話意象。”

“山鬼不是鬼，是山神，因非正神，故稱山鬼。當年女娲娘娘造我們梁家和陳家時所用的土，便是向山鬼要的上好的巫山之土。”

“哦對，夢裡聽你說過的，我怎麼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