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鏡星出始向道(4)
阮含星擡眸望向眼前之人,一時不知這言語是提醒還是震懾。
她被鄭芳臣仇視時,他也曾為她說話的。
他仍那身粗布麻衣,褪去飲酒時舒朗快意的笑意與她侃侃而談時的随性,換上冷冽平靜的面孔。
阮含星深刻感知到,此刻他并非平和陽光、親和随意的‘趙十六’,也不是幾年前初見時為她披上衣衫、隐忍不發的劍修卧底,而是當今劍道之首、人人敬仰的朝珩。
他的真實所想,對她的真實态度,她拿不準。
但也是如此,他後來這些年的變化,讓她感到非常好奇和新鮮,想要了解,想要探究。
提起這位昔日的大徒弟,朝珩神色淡然,垂睫掩去眼中神色,“他天資卓絕,入山半年便入月昃境,一年近半仙,他日未必在我之下。
那年陵江王部下知珠君作亂,我命他前去鎮壓。他完成了,不僅誅殺知珠君,還把其手下一網打盡。如此功績,莫說瑤山,修界同輩又誰堪比?
但他做錯了一件大事——引天火,焚秋華山。
知珠畏火,自然以此逼出行迹,然而秋華山脈從山腳到山頂良田、果林、禽畜諸多、不僅是數百山民的居所,更是山下諸村鎮世代賴以生存之寶地。那年秋華焚盡,山民亡故無數,村民背井離鄉。”
聽到‘陵江王’和‘知珠君’時,阮含星柳眉微動,朦胧的回憶又清晰起來。
朝珩又道:“修士以誅邪立功、懲惡揚名,孰能免俗,我隻是……”
阮含星趕緊奉承道:“師尊心懷大愛,我昨天聽師兄說‘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說是就算有通天修為,也要有敬憫之心,師尊放心,我一定會向師尊好好學習,必不會重蹈覆轍。”
朝珩望向阮含星,看她那雙桃花瓣一樣的雙眸中神色竟十分認真,不禁哼笑一聲,仿若冰雪微融,去了三分寒意,語氣又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為師隻是讨厭别人浪費糧食,還不思悔改,說什麼衆生不衆生的。”
阮含星:……啊?
“扯那些大道理,聽得頭疼,”朝珩擺擺手,“睡吧,明天去吃土豆。”
·
“起床幹活。”
阮含星朦朦胧胧間被人戳了一下臉,又茫然地睜眼,發現天光已然微亮,晨陽朝霞在天際暈出一汪湛藍和幾縷薄金。
無論是在露橋霜林、還是在陵江地宮、亦或是鄭府,她很少睡過整覺,反而是在這片玉米地裡睡得極沉。
也許是昨夜的‘十七酒’太濃郁,上了頭。
阮含星揉着眼站起來。
朝珩掐了個法訣,她便覺周身潔淨輕松,朝珩便把法訣教給她,說日後在外,他自創的這醒神法訣,比《瑤山訣集錄》裡任何一個法訣都實用。
他道:“人睡覺起床總是有怨氣的,學這個比什麼虛頭巴腦的都強。”
這得多愛睡覺,才能悟透這麼個道理?阮含星暗自腹诽。
朝珩帶她去村西,村西的田松軟肥沃。
路過一塊田時,朝珩指着田地說:“這下面埋的就是陳奶奶的土豆。”
說完右轉進了巷子,在一戶前又停下,朝院裡喊道:“陳奶奶,十六來了。”
很快,裡面傳來一聲“唉!來了!”。
悉悉索索聲音傳來,門開了,開門的是個幹瘦佝偻着背的銀發婆婆,笑得眼睛都快成一條縫。
看到阮含星,奶奶呦道:“十六娶媳婦啦,真俊哩小閨女兒!”
“奶奶,”朝珩扶她進屋,“這是我妹妹十七。”
“噢,不是媳婦……好好好,你們歇會,我去尋茶來。”
朝珩說:“奶奶不用了,我帶十七去挖土豆,筐子鋤頭在哪裡,我們拿去,趁天不熱趕緊挖好。”
奶奶連說是是是,而後從裡屋把工具拖了過來,“十六來我就放心了,這些土豆熟的晚,百來天才長成,前些年傷了骨,不好用了,都虧十六掐着時間來挖,才讓這土豆營生能年年做下去。”
奶奶看着阮含星,“十七長這水水嫩嫩的,可不興做這些農活吧,陪老婆子在家聊聊天吧。”
朝珩依舊是那句話——她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二人遂去挖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