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聊天一直聊到半夜兩點多鐘,睡到五點多鐘她醒過來,天還沒有亮,她很喜歡這種感覺。所有人都睡着,睡着了就不會來打擾。萬籁俱寂,能醒着是一種快樂,那快樂是因為還可以享受入睡的快樂。
如果太快睡着了,這種快樂太短暫;不睡着,天又要亮了。這種快樂的矛盾。
“怎麼醒了,睡吧。”
她往他懷裡窩得更深一些,漸漸睡着了。
第二天還是往常時間醒過來,很意外他們精神都很好。
有一種說法,深度睡眠幾小時就可以達到休息的作用。有時候她們睡兩三個小時就可以很有精神。
那天阿媽說起梁太太的女兒女婿回來了,道:“現在反倒不那麼講究了,隻要最後結了婚,就不算丢人的事情。要是放在村子裡,就是結了婚,也是要人看不起的。城裡人倒是比鄉下人随意了。”
阿媽并不把王佳芝歸于那種女人,類似的八卦也經常分享給她。
大概在阿媽眼裡,小公館的二房和過去大戶人家的妾一樣,也是走的正道。從古至今達官顯貴幾乎不可能隻一個正妻,那正妻以外的女人,隻要主人肯承認妾的身份,就也是名正言順正派的女人。古代皇帝的寵妃說白了也不就是三妻四妾裡的妾,不隻正派,還尊貴的要命。天下誰不盼着家裡的女兒能作寵妃的。
這出乎王佳芝的意料,私奔了才這些日子就回來了。難免要父母看不起的。
阿媽講男方家實在艱難,公婆哥嫂加幾個弟弟妹妹住在一起,連間像樣獨處的房間都沒有。他們也沒能力單過。
家裡不認也不行的,也是等着他們回來。雖然這麼快就回來了,但早回來早安心,也有好處。
給他們置辦了房子家具,嫁妝是早就準備好的,不過隻給了一部分,也是怕婆家惦記。女婿也給找了差事。那個小圈子這一陣又熱鬧的要命,議論着梁太太的新女婿。
阿媽說,聽人講梁太太說起來掉眼淚了。說女人一輩子就這一次,連個婚禮都沒有,真是委屈了。
王佳芝想着儀式感這個東西。女人的一生似乎真的很缺少儀式感,都說死生亦大,弄璋和弄瓦,大多數女人的生沒有什麼儀式感,生的儀式感還是男人的多。死當然要有儀式,但已經死去了。
男人活着的時候還有金榜題名、升官、納妾好多儀式感,女人好像真的就隻是一個婚禮。即便生了孩子也要看生的是男還是女,就算生了兒子,主角也是兒子。
王佳芝想自己的一生是沒有任何儀式感的。他們那裡男孩過百天,女孩是不過的。她沒結過婚,死了也沒有葬禮,還是橫死的一屍兩命,曝屍荒野。
唯一能有儀式感的事情,就是她變成厲鬼回來找他。
有時候她恍惚覺得,她其實就是鬼,又飄回來找他。她真的會摸自己的心跳體溫,是不是沒有的。
不過王佳芝素來對這些儀式感沒什麼興趣。死生亦大,但剛出生和死後,自己是沒有任何記憶的。有沒有能怎樣。結婚這個東西,如果是嫁自己喜歡的人,有沒有儀式都不重要。如果嫁的不是自己喜歡的人,有沒有儀式就更不重要了。
她不怕死,又不是沒死過。她早已不對這輩子再報什麼希望。
可是他怎麼辦呢。
她先走一步,晚一些,他有辦法嗎?她知道他比她怕死。
她從來不覺得怕死是什麼丢人的事情。沒有人不想活,非要死是沒有辦法。
也是因為這一點,她覺得他身上有人氣兒。
第一次聊天,他就和她講他怕黑,他也并不覺得是什麼丢人的事情。
她見過的男生,大多數總是莫名在意自己的自尊,永遠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不要說怕黑、怕蛇、怕毛毛蟲這些,他們會大義凜然的說他們連死都不怕。
邝裕民他們就是那樣一副樣子。可是到時候門都不敢出,最後到死也是把她一個人扔出去,他們躲在後面。死的時候那樣丢臉。
原本他們怕死吓得癱倒、大哭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人誰不怕死呢。他們不像她,他們對人生還有憧憬,還有幻想。當然,她人生的希望、憧憬徹底毀滅,他們也功不可沒。
隻是想到當初他們口口聲聲要為大義捐軀,無懼生死的樣子,很可笑。
他講那些把千秋萬代挂在嘴邊的人,也是恐懼死亡的。
能要人無懼死亡的,大概隻有兩樣,信仰或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