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的孩子要出生了,她收拾了東西打算去醫院待産。
越是要見面的日子反而越是患得患失,心情非常敏感紛擾。
有了第一次懷孕的教訓,其實這一次從一開始她就做了防備的,隻是有時候避免不了。不過知道懷孕她很平靜,甚至很欣慰。
她總是覺得那孩子還是要來找她的,是她欠她的。
孩子那樣的安靜懂事,一點不鬧人。她相信,要是能生下來,一定很漂亮很聰明又很懂事,決不會是像她這樣。孩子這樣好,卻肯這樣擡舉自己選自己作她的媽媽,自己卻沒辦法要她來到這個世界,幸福的長大有自己的人生,隻能帶着她要她和自己曝屍荒野,實在是罪孽深重,對不起她。
臨死的時候她對她講:下輩子找個好媽媽,不要這樣亂投胎了。
但她總覺得,她還是要來找她的。
他們也确實對不起那個未出生的孩子。老易那樣謹慎細心的人,但唯獨這一件大意的很。他玩女人沒長性,那些又幾乎都是富有經驗的已婚女子,他很放心她們自然會注意不要有麻煩。而且從來沒有人懷過他的孩子,從年輕的時候起,他真的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真的有問題。但他也不在乎,反正有沒有孩子無所謂。
就算他們玩得那樣,他也覺得她自然和那些女人一樣,自然會有所準備。他不知道她是一心求死,根本連會懷孕的意識都沒有,更不要說防備什麼。
兩個人就那樣,稀裡糊塗的亂折騰弄出一個孩子來。孩子那樣乖那樣聽話不鬧人,一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有過一個孩子,一個知道了瘋了一樣不承認,最後帶着孩子一屍兩命去死。簡直造孽。
王佳芝從來沒有想過或者期許過會有孩子,等到痛不欲生到極緻之後,明知道這孩子生不下來,或許因為女人天性的母性,又或許是想要人的孩子,她心裡竟然有一種悸動。很想很想把她生下來。
那是她體味的有情苦中的重要内容,痛苦轉化成欣慰,她可以有人愛,可以去愛人,甚至可以做個母親。她也還是個人,并不是那些人眼裡沒有尊嚴感情的牲畜。
隻是好遺憾啊,這些終究隻是剛剛開始就結束了。
現在等到她知道自己懷孕了,那欣慰的感覺又來了。她想着既然她還肯來找她,她一定要把她生下來,彌補對她的虧欠。
可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她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真的把這個生命帶到這個世界,會不會是老天爺對她更可怕的折磨。
自己現在的樣子,能不能給她安慰的日子,要她好好的長大。尤其現在她更痛苦那過去,她那樣把自己的後半生斷送了,她自己都做不好一個女人,拿什麼教好女兒呢。如果要她重複她的苦難……她忙搖搖頭。
不會的,自己會那樣是因為自己年少無知,身邊沒有親人。隻要她能在她身邊好好教她保護她,她不會像自己那樣的。
王佳芝非常的怅然,要是孩子跟着他一定比跟着自己好,如果他想要養這個孩子的話。她相信他不是那種禽獸不如的父親,一定會對這個孩子好的,如果他可以,他會給她梳頭發,哄她睡覺,保護她長大。好好的教她,教她識人,教她做事。女兒一定會非常完美優秀,将來有自己的成就和心愛的愛人,完滿的婚姻。決不會像自己這樣的丢人不争氣。
夜裡她畫了一張畫,一隻大白貓懷裡有一隻小三花貓,一隻大三花站在旁邊舔那隻可愛的小三花。
她又把細軟布置一番。出來不能拿太多東西,她皮包裡裝了平時攢的零用錢還有那一盒金條和一些貴重的首飾。到現在零用錢還沒有用完,那些金條首飾她縫在衣服裡一部分,剩下的藏在屋子裡的花盆裡。
第二天收拾了東西進城去醫院。王佳芝把那幅畫就鋪在桌子上,臨出門看了看這屋子,仿佛再回來要滄海桑田了。
路上她心裡一直惴惴不安,倒并不隻是害怕生孩子,還有些别的瑣瑣碎碎說不出的煩悶。
到了地方心裡倒是安定一些。她拿錢出來給那大嬸要她做這些天的開銷。
這個病房就她一個人,太安靜了,隻能聽到走廊的人聲。
她無聊的走出去散步,這裡等着生孩子的大肚子還真是多。這時候護士推着一車的孩子經過。一個個好小,眼睛好像都沒有睜開,皺巴巴的。
這時候聽有個男人的聲音道:“一會兒我們挑個大的。”
聽女人笑起來。她轉過頭,是一對夫妻在門口等着認領回他們的孩子。
她心裡怅然若失。她大概要收回她的想法,他未必會在意這個孩子。人家生孩子都有人陪,自己生孩子就是自己。
傍晚她出去散步,這家醫院是這裡最好的一家,病人很多,前面的小廣場有兩個花壇,裡面種着白色的美人蕉。這種花花如其名,花非常高非常妩媚,好像亭亭玉立的美人。花好大一朵,從下往上一節一節的開着,上面的花骨朵好像一條大麥穗,那冒出的未開花的近似菱形的苞尤其好看。
王佳芝走了一會兒在花壇上坐下,看着人群,有人頭上纏着厚重的繃帶,有的人腿上打着石膏,有的人幹瘦皮膚黃的好像橘子。在那些人眼裡一定很羨慕她吧,她隻是來生個孩子。
她正出神兒,一個人緩緩來到她跟前站住,她擡頭看去,一顆心幾乎跳出來。
周旻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