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上輩子他是能看得她通透的。這輩子的一些驚詫之處，在于她還保留有記憶，他沒有記憶了。

怎麼樣也沒想到，後來她肚子大了。看着她那些人，一開始就被告知這個人非同小可，務必要小心謹慎照顧，萬萬不可有一點纰漏。上頭又繁文缛節的問各種細節，要他們工作起來膽戰心驚，如坐針氈的。

不過他們想着隻要看緊了，死不了殘廢不了，怎麼樣他們的責任也有限。沒想到有一天發現她肚子大了，簡直崩潰。她大着肚子，身上揣着個人，一大一小哪個出了事情，他們感到自己這條道可能是走到頭了。

但最震動的還是他自己，相當久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是不能夠相信的。

從年輕的時候起，雖然不确定，但他不排除自己有問題，怎麼樣，他都沒想過他會有一個孩子。

而且她怎麼會懷上孩子的，他以為她自己當然會有所防備的。當然這種事情，他們确實太放縱些，有個意外也不奇怪。

那時候做那種手術是非常危險的，可能會死、會殘、會再也不能生育。有些特殊情況的人，甯可生下來扔掉或送人，也不願意冒那個風險。

他很想把她接回來，可是想着，如果她根本不想生這個孩子，隻是意外懷上了，不能不生下來呢。又或者她是想要這個孩子的，但隻是想自己帶着孩子過。把她找回來要她左右為難，然後要她親口講要和他一刀兩斷，想想他暫時沒有勇氣受那個打擊。

因為這個原因，他們誰也沒找誰，就這麼拖着。

自從接受她懷了孩子的事實，他活得更焦慮操心了。

人報告她大着肚子吃不下睡不着，沒事出去亂走，三更半夜的玩手電筒，剝蓮子剝堅果把指甲都弄壞了，大熱天沒完沒了的作油炸點心……要他簡直寝食難安，整個人操心的熬得不成樣子。

身邊少數幾個知道他們分開的近人，雖然不知道具體情形，看他的狀态，心裡也不住感歎：“簡直是造孽啊！”

也同樣苦了看着她的那些人，深怕她有個什麼閃失。比如三更半夜，她不熄燈睡，總有人看着她樓上的動靜，總要熄燈過了好一會兒，聽她屋子裡安靜了才放心。又比如她出門去一定有人跟着深怕人丢了、被雨淋了……又又比如她半夜出去在河邊幹坐着，要有人看着不要出了事情。又又又比如她在屋子裡洗個澡，幾個女人輪流蹑手蹑腳在門口聽着動靜，深怕她滑倒。

他本來就細心過分，要那些人起居注一樣報道她的情形。後來因為涉及到她和肚子裡的小隻，簡直更細心到要人發瘋。

比如她喜歡吃桂花糕，怕涼了她又懶得自己去熱，就要一樓的蒸籠一整天都熱着，要她一直能吃到熱點心。又比如他問起她說沒說有什麼想吃想買的當地沒有的，人講不知道，就要人偷偷跟着她買東西的時候，要想辦法聽到她想要什麼，有什麼買不到要這邊送過去。又又比如天氣熱，問她屋子裡有沒有風扇。又又又比如他問人她洗澡用什麼樣的澡盆，聽到是那種高一些的，深怕她出浴摔倒，要人勸着她換低一些的。又又又又比如收到她做的點心，問起她是不是做了很多殘次品後才有這幾塊很好看的，那樣總是在油鍋前面，煙熏火燎的不要被油濺到……等她察覺到，想着這邊有些不放心之處，人大概會報告給他，所以故意就是不換。又刻意非要月子裡洗頭，刻意講要自己坐月子。就是看他到底還在意不在意自己。

她想，要是他真的在意她，幹嘛不來接她；他想，她要是還想和他在一起，幹嘛不回來呢。他們兩個這個樣子，可是苦了那些人。

她在他懷裡瞎蛄蛹，傷心道：“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上輩子她也沒有這個樣子，這樣一反她桀骜的天性，肉麻死的去撒嬌。

“我知道你受苦了。”

不斷的給她順毛。

說到生孩子這裡，他也被折磨的不輕。那時候剖宮産才剛是萌芽時期，實施起來不太可能。原本從年輕到老，從不在意的那些某某的家眷生産死了的消息，現在翻江倒海都襲擊而來。

他托了權威又信得過的教授，每次她産檢的時候，去當地給她檢查。尤其生孩子那幾天去醫院坐鎮。因為她突然要換地方，隻能麻煩人家又跟着她去了那家醫院。

那時候特意把家裡原來服侍她的廚子和老媽子都安排住到醫院附近，每天給她做什麼菜，熬什麼湯，配什麼點心，床頭擺什麼花，都是他列了單子的。

後來那個潑皮也被打走了，深怕影響她不高興。

好在一切順利，沒有意外。等到告訴他兩個都很好，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他差一點扛不住暈過去。

生個孩子太難了！現在想來還是心有餘悸。

他看着在紙箱裡安穩睡着的女兒，女兒長大了也要生孩子，天啊！

照顧她的那幾個女人都是生過孩子的，不過她們覺得她們生孩子和她生孩子根本是兩回事。幾個人膽戰心驚，深怕有個萬一。年紀大一些的守在門口一直的念經。

這些人承受的壓力恐懼一點不比王佳芝少。

那聽話的小貓咪在屬于她的紙箱裡乖乖的睡着。

要說這群人真是辜負了她的體貼懂事。上輩子她那樣懂事，父母那樣的不省心的辜負她。這輩子也是一樣。明明自己一切健康，明明自己一點不折磨媽媽，明明生她的時候少受了好多苦。都是這群大人不領情，把最順利簡單的事情搞得沸反盈天，複雜的要死，跟着一群人被折磨的身心俱疲，驚心動魄。

她現在又沒骨頭的軟軟一團窩在他懷裡，兩人又都體會到熟悉的感覺了。

原本他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先來找她。可是聽人講她竟然要自己做月子，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也覺得，無論她做怎樣的選擇，即便她要離開他，他們之間也應該有個正式的告别的。她要走，他也不會困住她，不過她果然還是和自己想的一樣，她是願意和他回去的。

夜已經很深了，他順着她毛，道：“睡吧。”

“我不要睡着，醒了你就走了。”

“你醒了我是走了。我先回去，收拾了你們明天就回去吧。”

“嗯~”

但她還是睡不着，窩在他懷裡聽着他的心跳，聞着他身上的草藥味。怎麼又開始喝中藥了。

他捋着她的頭發和後背，這熟悉又難以置信的感覺，不知不覺她睡着了。

天還沒亮他起身要走，她和過去一樣，嘤咛撒嬌的兩隻小爪子摟住他的腰，他也和往常一樣，要她黏了一會兒，終于親了她一下道：“我要走了，這次我在家裡等你們回來。”

臨走看了看熟睡的小貓咪。

他臨出門回過頭，見她穿着白睡衣，披着長長的頭發，淚眼汪汪小貓一樣望着他，心裡難過起來。她很害怕是一場夢，她不會再見到他了。

想到這裡，她拉開窗簾，可是久久沒有見到他出現，外面什麼也沒有。真的是夢嗎？他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離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