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醒過來,天已經大亮了,他也早出門了。具體她有些模糊,隻記得她還是和之前一樣黏了他一會兒,然後她又睡過去。
昨夜沒把他掏空,倒把自己弄得太累了。她望着窗外發呆,大概還是自己多心,他過去也是喜歡這樣逗她的。要是真的疑心在意什麼,也不會沒事人一樣了。不過他城府很深的,就算已經知道或者覺察到什麼,也可以什麼都不顯出來。
她也順便檢查了他一下,瘦了一些,精神還是和之前一樣。平日遇到些事情會更瘦一些,他已經非常消瘦,所以再瘦下去也有限了。
她想着很可能也是因為她。但或許是又遇到事情了。他那裡的事情她根本不懂,這要她也覺得自己很沒用。她當然是希望他對她的感情越深越好,但又是一直逃避他真的對她有過分深刻的感情,萬一有一天他知道什麼,少一些感情,失望也會少一些。即便不為這個,她也覺得自己是不配的。
此時她兩隻胳膊抱着膝蓋,看着自己一雙白白的腿和腳。
“反正我就是傻!”她心裡道。
發了好一會兒呆,想起該給孩子喂奶了,剛好奶媽也把孩子抱過來了。
孩子在她懷裡滿足的吃着奶,她摸着她的頭和後背,想起夜裡他也是這個樣子。
共用奶瓶,天啊,她竟然冒出這個詞來。
喂完奶,她拍着小貓咪的背,哄她玩了一會兒把她哄睡着了,放進搖籃裡自己去洗澡。
那一天很安靜也很長,和過去她在這裡的任何一個白天沒有什麼區别,一種漫長孤寂又安心的感覺。她知道他總會回來的,雖然她總是不敢想,有一天他可能不會回來了,這原因她更不敢想。但她騙自己那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還很遠很遠。好像一個人已經病入膏肓,告訴還能活一百天,就一天一天的數,覺得還有好多好多天呢。
小丫頭叫她去吃飯,這是她習慣的早中餐。預備的菜色有些過于豐盛,過去她一天隻吃兩頓飯,早晨或中午吃一頓,告訴廚房做得簡單些。晚上準備的好些,他要是回來就和他一起吃,不回來就她一個人吃。有時候也吃不下,就一半分給下人,一半留着,明天白天她自己吃。反正在下人眼裡,她自己還是很節儉的。
大概是因為她生了孩子,雖然已經出了月子,他們覺得她現在母憑子貴,更要小心伺候。她并不喜歡這種改變,提醒她又過了好久,而且離開了好久。
吃飯的時候她告訴阿媽還是和之前一樣,她自己吃的用不着這樣。
小丫頭道:“先生說了,要好好補身子才好。”
王佳芝無奈道:“我已經出了月子了,還補一輩子嗎?”
她又想起來昨夜他起先不那樣,說她是不是身體沒有恢複好。
其實是他覺得她懷孕生孩子都沒有在家裡,那些人再小心也服侍的有限,又缺吃短喝的,回來要再滋養一段日子才好。
王佳芝想着,這邊送過去的那些東西,根本吃不完,再補胖成豬了。老百姓人家,出了月子就要工作了。鄉下地方有的人月子裡沒人伺候,要口水喝都沒有。這時候她又想起一個病房的那個女生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總之好不了。
中午孩子醒過來,她喂完奶,拿一朵白玫瑰花逗孩子玩。小丫頭也過來逗孩子,說孩子長得漂亮。王佳芝問起她不在這段日子,家裡怎麼樣,最要緊的是他有沒有找人。
其實她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他有人怎麼會要她們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會和她講,畢竟都是他的人。
小丫頭道:“沒有啊,太太走後他還是住在這裡的,那邊不怎麼回去的。擔心的很呢,總是憂心忡忡的,哪裡有心思弄那些亂七八糟的。”
小丫頭報告起最近的見聞,她早已經和僞诰命圈子隔絕,消息倒是從阿媽和小丫頭這裡知道。她們整天和自己在這房子裡,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知道的。
小丫頭說起廖太太的女兒結婚後老公待她不好,總是講是她娘家貪圖他們家的勢力,外面養女人不說,還把舞女帶到家裡來。公公婆婆也不管,全向着兒子說話,講但凡媳婦是個賢德的人,也不至于要丈夫不願意回家,天天出去滾混了。回了娘家住,娘家也要她忍,逼着她回去。
王佳芝想起她和廖太太的女兒隻見過一次,後來她還打電話去易家找過她。那時候她剛搬到這邊來。當時還是天真小姑娘,現在也是頭疼雞毛蒜皮的怨婦了。
王佳芝不明白,為什麼是個人就一定要結婚呢。不管喜不喜歡,幸不幸福,反正就是結了就可以。廖太太的女兒雖然家境很好,可是父母不寵她。要她拒絕家裡安排的婚姻出去找個事做,也未必會餓死,可是做慣了大小姐哪裡願意放棄榮華富貴呢。
但如果不是為了生存,原本不結婚還少受些氣,自由自在的,為什麼非要結婚。
小丫頭想起昨天理行李有兩箱沒見過的東西,不知道放在哪裡好。
拿過來竟然一箱裡是她過去的舊衣服,另一箱是大學時候的書和寫的東西。
那年長的女特務果然比老吳強多了,沒有騙她,真的把東西幫她收着,至少沒像老吳那樣一把火燒了。
不過怎麼會在他手裡呢。對了,他不是說端了幾個點嗎?大概就是那樣得到的。希望那大媽沒有被他抓到。不過那邊不是和他有來往嗎,把她的東西交給他也不一定。
再看到這些東西,竟然是前世今生之感了。
那些衣服是被邝裕民他們綁過來的時候匆忙塞進箱子裡的,到了那邊也懶得整理,隻挑出一兩件換洗,很快就到這邊來了。那些衣服當然不能穿了,就留在那邊。現在倒是一件件又洗過熨平整,整整齊齊理在箱子裡,中間放着樟腦球和裝着幹茉莉花的小袋子。
那一箱書和手稿也和她之前整理的不一樣,整得整整齊齊,也放着樟腦球和茉莉花袋子,怕被蟲子咬。
這應該是他整理的,他嫌樟腦球的味道太别扭,喜歡放些幹茉莉花沖淡那味道。
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把互相的東西當作自己的。既然是她的東西,他自然替她好好整理一下。
王佳芝一件一件拿起那些已經洗的發白發僵的棉布衣服,他見了也不知道作何感想。要是他見到的是穿着這些破舊衣服的她,又更糟糕些,是三年後,穿着破舊棉袍子,面黃肌瘦在寒風裡排隊領救濟米的她,他還會喜歡她嗎?恐怕他看都不會看自己一眼。但她總是覺得,他也還會喜歡她的,不是那種很深很深的感情,是淺顯的喜歡也好。人總是喜歡把自己愛的人理想化,她當然也一樣。她對于愛情最關鍵的幻想已經不複存在,不過其他那些還是有的。
她的衣服都是很素的,沒有一件鮮豔的顔色。也是因為經濟拮據,她能負擔的價位的衣服料子,鮮豔的多數太俗氣,素淨的還好些。他大概想象着她過去不知道打扮的多土包子呢。不過也是事實,沒有好看的衣服做基礎,還能怎麼打扮呢。
她拿起一件淺藏藍格子衣服,這一件還是媽媽給她做的。十五六歲正是發育瘋長的時候,她的個子長得很快,原來的衣服也顯得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