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回去他還沒有回來,阿媽問道:“易太太她們還好啊?”
每次她從那邊回來阿媽都這樣問,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知道那邊動不動擺個鴻門宴。
她笑道:“挺好的。”然後搖了搖手上的镯子道:“他給易太太買了一個,說今年老公要給太太買金镯子避災,我過去看我手上也有一個,就一句話沒說。我說嘛,他幹嘛非要買這個镯子要我戴。”
阿媽道:“這些個太太啊,她們一個個比着呢。手上要是沒有這個去,今天可是要被她們奚落死了。”
小丫頭抱着孩子在廚房看煮紅豆酒釀圓子,這時候抱着孩子過來道:“看媽媽回來了。”
王佳芝脫了大衣,接過孩子上樓去了。
小丫頭和阿媽小聲道:“那邊說,大太太說買個金镯子,錢從老公兜裡掏出去才算擋災。沒成想,哪裡是買個金镯子,非要上面鑲六七顆寶石,這不是先斬後奏嗎?先生看了賬單大概也奇怪,這夠買多少個金镯子了。”
阿媽道:“錢倒是其次,大太太這回做的有些太失分寸了。她正經朝先生要,先生不會不給她買的。偏偏使上小心思了,他最恨吃别人算計了。這事做的也太失正室的體統了,倒像姨娘做派了。”
小丫頭道:“那邊阿媽也說,自從有了這麼個姨奶奶,那邊大太太做的太小家子氣了。大半輩子了,家裡當家做主,唯我獨尊的,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男子漢一個字都沒說過她的不是。她也人老珠黃了,哪個外面不玩幾個女人的。這還不知足。又沒把人弄到家裡去,她還想怎麼樣啊,都是把她給縱容的。”
阿媽道:“當初把她從鄉下接過來,帶出去第一次見人,她沒喝過咖啡,不知道加糖加奶,一口氣把一杯都灌下去,又哇的全吐出來,吐的她桌上的菜都不能吃了,還嗆到了,一個勁的咳嗽。先生一個字也沒說她丢人,還給她拍背。倒是她自己回老家,當個什麼榮耀事情說得,要人覺得男人多喜歡她。看看吧,後面也端起架子來了,才過了兩三年,回到老家就拿腔作勢,擺起城裡人的款兒了。有人再提起,她闆着臉一個字也不說,覺得丢人了。當初還不是她自己說出來的。現在捏着個咖啡杯,和人講‘這瓷器可是德國産的好貨,看這釉色啊。’她還記得她當初第一次和咖啡吐得那丢人樣,口口聲聲說是中藥湯子太難喝了嗎?”
小丫頭講:“現在動不動就講***的太太如何去鬧,把小公館都砸個稀巴爛,身邊的近人都打個半死。那意思,自己和人家比,多大度啊。”
阿媽道:“她倒是想不大度,也要自己有底氣啊。人家***的太太是千金小姐。當初***就是個鄉下出來的窮小子,老家還有老婆孩子。他太太一個未出閣的大小姐,也不嫌他窮嫌他有老婆孩子,同家裡鬧翻了和他私奔留洋,正經受了不少苦,是患難夫妻。占哪一樣,人家也有鬧得底氣。那***也是不老實,外面玩得厲害的,人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鬧大了,全當不知道。要不是這次看是認真了,也不會這樣鬧。哪像這一位,沒怎麼樣,自己先把接班的送過來了。咱們姨奶奶不是她自己牽的線。”
那天他沒有回來,不過八點鐘打電話來,道:“怎麼樣啊,有沒有被欺負到。”
她笑道:“我就說,非要給我這麼個镯子。我說嘛,怎麼我一脫了大衣露出镯子,她們怎麼什麼都不說了。你真是的,買這麼貴的東西,不值當的。”
“不是說今年要避災嗎?”
“避災買個金的就好了,這麼多石頭,太奢侈了。我……”她想說自己又不是正妻,根本用不着戴。但又怕說了要他不高興。
“那就先這樣,我今天不回來了,你們早點睡吧。”
“好~和爸爸說電話嗎?”
她把聽筒放在孩子耳邊,孩子笑着咿咿呀呀起來。
老易聽了一會兒孩子說話,笑着放下電話。
他面色很快變得狠厲起來,這一宿别想睡了。
他下去進到一間審訊室,老吳在哪兒挂着呢。
他笑道:“怎麼基本功這樣差了,藥都來不及吃下去。”
老吳兩眼瞪着他,憤恨的龇牙,但全身抖動的厲害。他雖然總是和别人講被抓之前要吃藥,可是真的到了自己這裡,他還是怕死沒有自殺的勇氣,即便知道酷刑他受不住,但總是抱有一絲希望,可能自己還有活路呢。現在到了這裡,眼前出現了好多可怕的畫面,好像自己經曆過一樣。人扒下他一條腿的皮,一刀一刀剮他的肉,拿生鏽遲鈍的鋸子一下一下緩慢的鋸着他的腿……
“啊!!!”他驚恐的大喊起來。
他笑道:“元恺,你喜歡哪一樣,自己挑。老同事了嘛,總要關照你。”
老吳不斷的喊:“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老易憎惡的轉過頭,他太聒噪了。老易要人給老吳對面的人灌辣椒水,這個人倒不是抓的那邊的,還是他們内部派系之間的事情。
“灌!鼻子裡也要灌。仔細些,兩桶灌完之前别要他死了!”
那人被一個人用繩子勒住嘴巴,另一個把漏鬥插進嘴裡,一舀子一舀子往漏鬥裡灌辣椒水。那人被折磨得嚎嚎大叫,眼睛都辣的充血流淚。要不是現在是冬天,夏天那辣椒水蒸騰的快,在這屋子裡眼睛都被薰的疼的流眼淚。
對面另一個,上刑的道:“廳長,我先給您上一條腿,您先試試輕重,然後咱們慢慢再上那三條。”說着把一條腿用繩子緊緊的箍在長木棒上,箍完後拉動滑輪扭轉那木棒,所謂“病梅”。頃刻間那裡成了人間地獄。
老吳四肢被鐵鍊綁着,吓得全身發抖,抖得那鐵鍊子嘩嘩的響。
第二天王佳芝去雜志社商量下一篇小說的事情,回來小丫頭說他要人送了野芹菜餡的馄饨來,要不要中午煮了吃。應該是他在哪裡吃了好吃,要送了生的回來。
“我不吃了,晚上再吃吧。”
她脫了大衣上樓去,見孩子被奶媽抱着,看到她回來,開心的笑出聲來。真是隻可愛的小貓咪。
她接過來摟進懷裡,心肝寶貝的又親又蹭起來。
下午三點鐘他回來了,神色有些疲憊,昨天一夜沒睡,今天又熬到這個時候。
阿媽問要不要吃飯,他搖搖頭。
上樓去見她穿着白色的睡衣,仰面躺着睡覺,小貓咪也穿着一樣布料的白色小衣服,頭靠在媽媽胸口也呼呼睡着。
他在床邊坐下,微笑着看這一隻小貓和一隻小小貓。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這小家夥的額頭很飽滿,特别的好看,留劉海就有些糟蹋了,那白白好像含苞待放花苞一樣的額頭,露出來最漂亮。有些女孩很漂亮,但是一年四季都留着劉海,要是把劉海梳上去一下子就變得不漂亮起來。考驗一個女孩子的容貌最無情的辦法其中有一個是完全把頭發梳上去,毫無遮擋的露出整張臉,那樣還夠漂亮,才是真的夠漂亮。
馬太太是公認的美人,老易也覺得她漂亮,寵過她一陣。不過馬太太那種漂亮是一眼驚豔,沒有後勁兒的類型,散發的氣質也是最純粹的妖媚,再也沒有别的。太太們講馬太太比王佳芝漂亮,老易還是後來知道的。最開始,隻是把她當玩物的時候,老易倒是也覺得王佳芝比馬太太美,在他眼裡馬太太是漂亮,王佳芝是美。漂亮是單純的五官容貌的精緻,美是除了容顔,還包含了太多好的東西。無論容貌還是氣質,王佳芝是後勁兒太足了的。
王佳芝是那一種第一眼見覺得美,但并不驚豔,但越看越覺得美,有源源不絕的美要人去發現。她的氣質也是《詩經》裡隰有荷華的美,池塘裡一朵白荷花,時時日日都是一道詩意的景緻。
上輩子剛在一起的時候,她仰着頭,閉着眼,那美麗蝴蝶一樣的長睫毛微微顫動,嘴唇輕輕嘤嘤嬌喘着。他見到她的樣子,簡直難以置信,此刻她正深深的沉淪情欲之中,甚至她正情不自禁激烈的扭動身子回應他,可卻是出水芙蓉,深谷幽蘭的真純。玩過那麼多女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
王佳芝身上總是同時散發着清美孤傲和千嬌百媚,而這兩種氣質是平分秋色的,絲毫沒有哪種遮蓋了哪種。這種巨大反差又有割裂性的性格,是要人欲罷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