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雙來信來,提起一件事情來,道:“……你猜我遇到了誰?前幾天潤澤加班,我去給他送飯,他一個同事的朋友來找那同事,大家聊起天來,聊到是在哪裡上的學,那人提起認不認得學校裡有一個叫邝裕民的。那人說他們家和邝裕民家認識,邝裕民三年前寫過一封信回去,說是在外地找個活兒,比上大學畢業之後也不一定找到好工作的要好,後來再也聯系不上了。家裡就剩他一個兒子,他父母到處打聽,就是沒有消息,天天以淚洗面,三年沒過過年了。他母親一隻眼睛哭瞎了,另一隻眼睛也看不清東西,好像越來越差,快要失明了。聽到這個名字好像上輩子的事情了,當時他們幾個突然消失了,你說奇不奇怪。那一群人啊,也不知道又鬧騰個什麼。不過想想老人年紀大了,兒女出了這樣的事情,見不到又放不下,真是想想就難過。還不如給個确定的消失,說死了也就死心了。”
王佳芝再聽到這個名字,也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她很讨厭聽到那幾個的名字,簡直晦氣。
回信裡寫道:“養不教父之過,看他平時那種男尊女卑的自大理念,他那個德行大概和父母的教育分不開,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吃,也不值得可憐。”
哪怕一兩年前,聽到這樣的事情,她再恨那些東西,也會覺得老人太可憐了。現在是一點不了。一個人壞,十有八九不是從小看他父母就也是那個樣子,就是被溺愛。
醫院裡就老是有那種四十歲左右的酒蒙子。父母生了個男孩子不知道怎麼寶貝的好,從小到大,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想讀書就不讀書,不想做事就不做事,想着把兒子當太子養,偏偏不是皇帝家,隻是普通老百姓。給不了孩子榮華富貴,孩子整日無所事事,好吃懶做,消遣就剩煙酒。酗酒到四十歲,把肝喝壞了。一個中年人,還和四五歲孩子一樣,動不動就發脾氣大哭大鬧,打個針都要哭鬧摔東西。一輩子一事無成的廢物,就是享樂也沒有。他父母的能力不過給他一日三餐,喝最普通的酒喝抽最普通的煙。家裡明明不是皇家,偏偏想把兒子養成太子。那時候她生孩子,樓上那個科就有一個這樣的病人,有一次從樓上從下來,大喊大叫的。大嬸道:“真是可憐了他父母,有個這麼個兒子還不如沒有。”
那女醫生卻道:“是他父母毀了他。溺子如殺子。這樣的人家,要是富貴人家,要兒子什麼都不做,鬥雞走狗的,一輩子雖然沒有什麼成就,可是也享受到了榮華富貴。這樣的父母才是坑人。把孩子溺愛成廢物,可是自己能力有限,一輩子廢了不說,從來沒有享受過什麼好事情,無非是家常菜,普通的煙和酒,因為消遣有限,就是煙酒,時間久了,身體壞成這個樣子,活不了多久的了,還落個短命早死。到時候這父母還講孩子不成器,把自己連累了,你說氣不氣人。這樣的父母和孩子,上輩子一定是冤孽,那孩子欠了他們不知道多大的冤仇,這輩子投生給他們作兒子,要他們這樣毀了他。”
王佳芝和大嬸都如醍醐灌頂一般。再想那幾個的性格,大概他們的父母都是那個德行。賴秀金那個樣子,自己就不信她媽媽能是什麼好人。自己家裡至少她知道的,外婆、媽媽都是很好的人,從小就都教她要努力上進,不能害人,她們自己也是說到做到給她做好的表率。就連她爸爸也是,固然對她和媽媽不好,但她爸爸也是腳踏實地努力工作的人,最見不得那些華而不實,坐享其成的人。邝裕民那樣不要臉卑鄙的總想着坐享其成,想也知道他父母平時是什麼人。
王佳芝感慨的搖搖頭,不要又難過。自己這麼好的家教,怎麼就被他們糟蹋算計了。還是要怪自己爸爸禽獸不如。不過要是真的和他們一樣的家教,大概自己也不會傻乎乎的被算計了。
王佳芝寄了一塊淡黃帶湛藍楓葉的衣料給小雙,快過年了,剛好做新衣服。不過小雙一定會嫌太貴,她一定又要送差不多價錢的回禮,要是那樣,也不知道會不會增加她的經濟壓力。可自己現在有了稿費,想當初小雙臨走還留了錢給她,送的禮太便宜又說不過去。
她的稿費也是不小的一筆錢,沒有他的時候,如果肯發一兩篇,就足夠她生活一段日子了。但如果沒有他,也不知道人肯不肯發,現在和他在一起,這些稿費也不重要了。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統治者擁有的隻有越來越多,他們毫不在意的東西,可能是普通百姓的救命錢。
小雙信裡還講,從美惠那裡得到的消息,當初話劇社一個女生離婚了。
“……很驚訝是不是,她和她男朋友是青梅竹馬,這麼算十幾年的情分啊。一聽說她生了病,人都不露面。不想要她拖累也能理解,可是連個告别都沒有,一聽說生病就一走了之,人影都沒有,是不是太過分了。好在她父母把她接回去了,願意照顧她。”
王佳芝也覺得不可思議,娶個病恹恹的媳婦,将來生存壓力太大要離婚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大多數人結婚是為了生活,生活不下去還過什麼勁兒。說是愛情是婚姻的基礎,大多數婚姻卻都是等價交換,互相合作,根本沒有愛情。
可是,到底十幾年的感情,不該一面不露就那樣禽獸不如吧。而且那女生人很好的,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娘家也很好,不是離了婚就沒人養。
想到這裡,王佳芝很是怅然,成績不好找不着事的有家裡人養,成績好找不着事有家裡人幫忙找到事,像這個女生,得了病不能做事又離婚,有娘家養。好像人人都有路,就自己沒有。
剛消化完小雙的信,那邊電話馬上響了,竟然是廖太太女兒打來的。
除了上次打電話邀她去參加宴會,這是第二次打來,整整打了快兩個小時,還是她示意小丫頭說有事,才算完,要不然,再打兩個小時都不一定。
其實她也什麼都沒說,就是聽對面哭訴婆家的重重禽獸不如之舉。對面也不需要自己安慰什麼,因為隻是滔滔不絕的講,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大概是實在苦悶沒有傾訴的對象了。
電話裡還約她出去,要明天出去見面。王佳芝知道,肯定不是逛街買東西,又是聽對方大吐苦水。
王佳芝恍惚間回到了上學的時候,和小雙八卦完,隔壁黃鹂橘又來滔滔不絕。想到這裡,又想起黃鹂橘走了有幾年了,也不知道她那個混蛋男朋友死了沒有。
夜裡他沒有回來,打電話她講明天上午要去聽廖太太女兒傾訴,他說中午下了班還有應酬,兩人約定下午回家見面了。
第二天九點鐘王佳芝和廖太太女兒在酒店咖啡廳見面,中間廖太太女兒非常興奮的拿出一本她的小說來道:“我前天剛拿到的。最近我特别喜歡看她的書,好不容易拿到的簽名,還送了我她親手畫的書簽。要我爸爸幫忙他也不管,還是托人找了報社的編輯呢。沒想到人這樣好”
“額……那是因為是你,換成别的人一定沒有這樣的面子了。”
“不會的,我想她一定是很好的人,因為看了我寫的親筆信,很感動,才送我手繪書簽的。”
“是啊,當然是被你的誠心感動的。”
“我覺得不是誠心,是我寫得也是她想的,有知己之感的。”
“是啊是啊。”
廖太太女兒寫的信實在太長又太抒情,是那種她看不下去的大段抒情排比句,那麼厚,根本看了兩頁就看不下去了。因為知道是她,王佳芝特意送了手繪書簽的。想着她也是可憐,其實廖先生給雜志社一個電話的事情,這樣一點事情都不肯為女兒做,到底是個什麼人家啊。
不過王佳芝想着,這樣的狂熱者,大概來的快去的也快,不久之後也就不喜歡自己的書了。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廖太太女兒道:“我們去吃飯吧。剛好我媽她們今天有人請客,我們一起去。”
“啊!”
王佳芝本來是打算請她吃頓飯的,難得人家瞧得起自己,雖然原因并不單純了,但是既然料到要趕上飯點,幹脆在這裡吃過飯。沒想到竟然要她參加僞诰命們的飯局。
“都是熟人,我媽媽還有易太太、馬太太、梁太太幾個,你在裡面也不僵得慌。”
王佳芝想起不久前梁太太家還送了不少東西來,現在見她們好尴尬啊。
“我都和她們說了,今天也約了你一起來。”
什麼!這樣一來不去不行了。王佳芝本來就想着和廖太太女兒見完這次面,也算盡到心,以後可不能再和她這樣聊下去,浪費生命啊。
她們一進去包房,果然是熟人,就是大家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就是如此,還是她自己心虛。不過梁太太明顯神色不自然了,朝着她笑的有些谄媚,但又不敢太說話巴結。也是左右不是,既要顧着易太太,又不敢得罪了她了。易太太見她也有些殷勤。
王佳芝也覺得,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犯得着這樣生氣,搞得她再見她們好尴尬的。
裡面也有兩個不認識的母女,梁太太向她介紹完,她點頭示意,反正她也聽不懂,那個太太老公是幹什麼的。什麼男女平等,這裡和古代一樣,她和她們混了這麼久,隻知道她們老公姓什麼,連她們本家姓什麼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名字了。
不過吃人家的飯,跟人家的姓,倒也不算侮辱了她們。在這裡講男女平等是行不通的。
還沒點菜,兩個男人進來,其中一個穿黑西服的是裡面那個她不認得的太太的老公,進來笑道:“我們要在隔壁吃飯,沒想到你們也在啊。”
馬太太問道:“你們幾個人啊。”
“我們四個人。”
馬太太笑道:“剛好剛好,我們一起吃,人多熱鬧些。”
兩個人也就進來坐下。大家聊着閑話,王佳芝和其他兩個女孩隻是靜靜的不說話。因為一會兒還要來兩個人,座位有些不夠,廖太太的女兒就坐在她後面,那位太太的女兒也就坐在那太太的後面。
他們正說着話,廖太太女兒仍舊和她聊着她的文章。王佳芝第一次對于自己的作品和人沒話說,因為自己的意思和對方理解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情啊。想想這世界真是難以置信,廖太太女兒肯定不知道,自己目前非常崇拜覺得可望難即的作家一直在做她滔滔不絕的聽衆。
王佳芝側着頭聽廖太太女兒說話,突然門開了,有人進來,大家都不說了,開始問候起來。她回過頭去,和他一下子四目相對,他倒是若無其事的樣子,驚訝的表情不怎麼容易察覺出。他和另一個男人進來,兩人都穿了寬松的長衫,那兩個是西裝。原來他說的要應酬也是來這裡應酬啊。
老易一進來大為驚訝,這不是自己的後宮嗎?而且王佳芝也在!原來她說要請廖太太女兒吃飯的,是和她們一起啊。
今天男的那邊是和老易一起進來那個人從國外回來,幾個人好久不見,來接風洗塵。他們兩個後到,被先前兩個領過來,不知道屋子裡還有一群女眷。不過這個人也是他們圈子裡的人,和太太們大多都很熟悉,倒也無所謂,一落座大家就熱火朝天聊起來。
落座後服務生拿來幾本菜單來,要那人和老易點菜,女眷這邊要先要易太太點菜。
王佳芝看出來,這裡面還是他的官最大,所有人還是巴結他們起來。易太太也拿了菜單要她點,王佳芝倒是很錯愕,微笑着搖搖頭。她一邊是梁太太,一邊是廖太太,梁太太巴結非要她點,易太太也要她點菜。王佳芝心想今天不是之前就幾個熟悉的僞诰命,怎麼樣都可以,到底有男人和不認識的太太在,這樣推來推去太别扭了。她還以為這樣多的人在,自己可以隐身的,沒想到太太們怎麼今天非要彌補上次的事情不可。她隻好意思的點了兩樣菜。
後來問各自喝什麼茶,廖太太的女兒坐在後面說要喝荔枝龍井茶,她小聲道:“這時候的荔枝用的是罐頭,沏出的茶味道怪怪的。”
這一桌兩個小孩子坐在後面,王佳芝隻比她們大一歲,坐在這一桌人裡是有些另類。尤其她現在都是小姑娘打扮,今天穿了一件湖藍大朵白玫瑰花旗袍,頭發中分,左右梳出幾節凹出的三股辮,然後所有頭發在後面梳成一條三股辮,辮子裡編進去一條和衣服一樣顔色的絹紗帶,在辮子梢系成一個蝴蝶結。她又娃娃臉,比那兩個女孩子看上去還要小。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她好像個大人裡的小孩子,大人聊天,她就安靜不說話。她也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但是很快廖太太女兒又和她聊起來。
“我覺得這個作者有戀父情節。”
“啊!!!”
這時候他正喝茶,差一點嗆到。她們說話的聲音雖然很低,但是他就是能聽得到。
“她筆下的男人好多都非常的不負責任,又自私又蠢又笨。而且人傳言她老公比她大了快二十歲,她寫的東西又非常的成熟,所以我覺得,一定是她爸爸對她不好,所以她要找一個年紀大的,彌補人生的遺憾。”
王佳芝無語道:“那找個爸爸,沒有老公的遺憾怎麼彌補。”
“我覺得就是。”
“人家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就是有喜歡的,恰巧大一點。”
“大一點?”
王佳芝理直氣壯道:“《飄》裡白瑞德比斯嘉麗也大了快二十歲,他和斯嘉麗求婚的時候還講,你想不想選擇我,找一個年齡相當的。不超過二十歲根本不算很大。”
“額……”
“那還是外國的偶像小說呢,人類的浪漫是共通的,你看,一點都不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