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
直到宋詩韻借着有事要出遠門的借口,準備離開副本時,她收到了來自謝舒瑜的信。
*
“宋姑娘,見字如晤。”
謝舒瑜整理衣裳,在鏡前描眉。
“其實那天我撒謊了,我并不打算安于現狀。”
她将眉眼畫得深邃。
梳妝台旁,是即将寄往家裡的書信。
“其實我已經重生過了,是兩次。”
她将匕首藏在袖間。
“第一次,我吞金自殺,可我的靈魂在死後卻未入地府,而是在人間遊蕩。”
用布裹住自己的胸口,一層又一層。
“你見過血流成河的場景嗎?那天我死後,我見到了。”
褪去衣裳,她并非外表般那樣纖細,而是精瘦有力的,是不折的青松。
“我恨,我亦悔。”
“為何他要遷怒其他無辜的人,為何就算我死了也不肯放過我,不肯留我一個清名!”
“為何殺人的是他!而那些史官卻将此事全推責到所謂的紅顔禍水上?”
“為何會有人覺得這是愛?”
宋詩韻見那字迹越來越潦草,仿佛是這字迹主人難掩心中情緒,将憤怒宣洩于紙上,而後又慢慢平靜。
宋詩韻被她的情緒感染,拿着紙張的手不自覺用力,在紙上留下痕迹。
謝舒瑜将桌前的人皮面具提起。
眼裡有萬般波瀾。
“第二次重生,我改了。”
“再未遇到他之前,我苦修術法,隻為能夠殺死他。”
“術法不是那麼好學的,行月姑娘很厲害,那一世的我大概隻是學了個皮毛就無法再精進。”
“不過還好,常陌很喜歡我。”
宋詩韻看到那“喜歡”二字的字迹寫得格外用力,她都能想象到謝舒瑜寫下這二字時,嘴角的冷笑。
“他很放心地将他所有弱點都告訴我,殺死他,對我來說簡單了許多。”
“可殺死他後,我被視作殺死祥瑞的妖女,隻因為他死後軀體化作龍骨。”
“實在可笑,若是讓他們知道,這個被他們視作祥瑞的人曾有一世将他們都殺死,會是作何感受?”
“分明什麼善事也未曾做過,偏偏占了個所謂龍骨頭銜,便是大聖人。”
後面空了很多行,每行都是起了個頭就被謝舒瑜劃掉,留下墨迹。
像是欲言又止,壓抑在心中無法開口。
宋詩韻翻開下一張紙,才看到後面的字。
“……若我真的在那場大火中被燒死就好了。可我又在想,我若是死了,母親、父親,該怎麼辦?小妹體弱,弟弟又不懂事,父親被貶,家道中落,我不在了,這個家靠誰撐起?”
“于是我還是在最後拼上最後一口氣逃了出來,卻遇到了孟然青……”
“從此成為籠中鳥,不得出。”
“……”
“兩個說愛我的人,一個将我至親之人都殺死,說什麼希望我眼裡隻他一人,一個将我困于後宅一生,所見所知,不過寸寸牆磚。”
“于是我也殺死了他,在他熟睡時,拿簪子刺穿他的脖子。”
“遺憾的是,他是皇子,殺死了他,我也活不了。”
“但所幸他将我帶回府時,将我的身份都抹去,讓我家人以為我隻是遠遊。”
“與你相見,是我第三次重生。”
“謝謝你救了我。”
“這一世,我想我明白了。”
她側頭看向地上的人,孟然青的臉被她剝下做人皮面具,如今臉上血肉模糊,但偏偏謝舒瑜會一點術法,就這樣吊着他的一口氣。
“你可知為何我重生兩次都未能獲救?”
“我想應該是權力。”
“這一次也許是老天開眼,可萬一我又重活了呢?還會有像你這樣的人來救我嗎?萬一你遠走後,又會有下一個常陌,下一個孟然青,該怎麼辦?”
“我想,能救我的人,唯有我自己。”
謝舒瑜放下手,擡頭時,已經是另一個人的模樣。
而在地上苟延殘喘的孟然青看到她的臉後,嘶啞着喊道:
“你……你!我的臉!你要幹什麼!”
謝舒瑜走近他,
孟然青立刻瑟縮身子。
她彎腰,對着他笑,同昨日,昨月,過去的任何日子裡的笑容都一樣,但孟然青此刻才看清她笑容中裡含着的不僅是溫柔,堅韌。
還有野心。
“我不會讓你死的,至少,在我登基前。”
她輕柔說道。
“我要你待在這暗無天日的院子裡,看着我,感受我曾經感受的一切,然後慢慢死去,腐爛,成為花的養料。”
謝舒瑜說道。
她将自己的衣服故意沾上塵土,變成一副狼狽的樣子。
擡起頭,眼神銳利。
……
宋詩韻看到字迹慢慢變化,開始顯露鋒芒。
“我不想再感受那種絕望了,我不明白,我亦精讀史書,亦有文韬武略,為何拜相封侯的都是男子,而女子隻能相夫教子一生?哪怕習得詩書再多,也不過稱一句‘可找個更好的夫家’?”
謝舒瑜準備好一切後,往臉上抹了點灰,裝作風塵仆仆的模樣,接着跑到孟然青的府邸門口,力竭似的踉跄幾步。
門口侍衛看到她,連忙迎上去,沖着裡頭喊着二皇子回來了。
很快,一群侍從迎上前,将謝舒瑜圍在中心。
“既然世道如此……”
皇府中,
謝舒瑜擦淨臉上的塵土,人皮面具下,是女子的意氣風發。
“那我便來改一改這個世道。”
……
宋詩韻放下信。
過了一會,信紙被丢入火盆中。
這些信,她帶不走,不如燒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她留下一點被發現的可能。
火盆裡,火焰貪婪地吞噬着信紙,宋詩韻的臉龐被火焰映照着,明明滅滅,一半遁入昏暗,一半卻又耀眼。
……
随着她在腦海裡點擊〔離開副本〕的選項,她的身體變得透明,世界如混亂的拼圖碎片,在宋詩韻眼前一片片略過。
待拼圖重新組合,她回到了現實世界。
打開手機,時間僅僅過了十幾分鐘。
在副本裡,她度過了近十幾天的日子,
而在現實裡,她隻過了十幾分鐘。
一分鐘等于一天嗎?
宋詩韻想。
她點開遊戲郵箱,裡面是系統通知的副本獎勵告示。
〔恭喜玩家“打工大王”通關新手副本,下面發放副本獎勵:〕
〔任意符*10(一次性消耗用品):玩家持符憑意念驅動,可釋放任意屬性和技能,威力視持有者能力)〕!
〔浮香(永久性道具):玩家持該道具,可通過釋放香氣制造幻境。〕
宋詩韻以為這樣就結束了,結果下面還有一條信息:
〔感謝管理員666對副本的維護,下面發放維護副本補償獎勵:〕
〔納魂譜(永久性道具):可安置自願歸屬的魂魄,危急時可調用歸屬魂魄的力量,亦可作為小容量儲物空間。其他能力請管理員自行探索。〕
宋詩韻将這幾樣都調取出來。
首先是那符紙,看上去倒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沒有字也沒有花紋。
不過這樣也好,不會引人注意。
其次就是浮香,看上去就是一串普通的手鍊,戴在手腕上也不會引起注意。
她最感興趣的還是這個納魂譜。
它很像一張臉譜,但偏偏既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水晶般剔透的材質,宋詩韻戴上去時,隻能看見自己五官,和戴了張透明面膜比起來沒什麼差别,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這臉譜比面膜厚。
……
她将這些道具收回到遊戲背包,然後一頭栽到沙發上。
如今工作也找到了,副本也通關了,她終于可以歇口氣了。
宋詩韻想着,躺在沙發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
一區附屬醫院,
重症病房内,
身着黑色戰鬥服的青年男子躺在病床上。
安靜地,宛如木頭般一動不動。
一旁的長椅上東倒西歪地坐着三個人,個個都看上去精神不濟,其中的短發女生甚至打起瞌睡。
病房裡是一片死寂。
這時,原本正常運轉的儀器突然“滴”的一聲。
這個動靜雖然不大,卻同時讓長椅上的三人都瞬間清醒。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病床上的人。
隻見床上的人眉頭緊皺,呼吸急促,旁邊的儀器開始瘋狂響動,接着他猛得睜開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坐起一瞬,又重重躺下。
“我……還活着?”
他喃喃道。
“林隊!你終于醒了!”
那三人站在他床邊,見他蘇醒,激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