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道:
“他們是我最不想關心的人。”
他跟在烏蘿身後走出被門扇遮掩的黑暗。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的頭頂,臉龐上,描繪出石膏雕像般柔和脆弱的質感。大雪讓那些賓客們的表情模糊了,卻擋不住他們的敵意。
名為‘拂曉’的機甲已經在宅邸附近的草坪上着陸,由兩名維和官看守。
看見烏蘿與米聶卡靠近,維和官同時舉槍,防護面罩的電子音嗡地響起:
“隻允許主人靠近。”
烏蘿停下,長裙在猛烈風中拍打翻卷。
她認出了其中一個維和官是誰,毫不客氣道:
“安東。你對自己的崗位還滿意嗎?足夠讓你學會服從了嗎?”
被叫出本名的維和官握緊了槍。
烏蘿經過他身邊,頭也不回。
機甲感應到她靠近,自動為她降下駕駛艙。但是仍然不夠低。至少烏蘿沒法靠自己觸及。
四周沒有任何工具。賓客裡甚至有人開始笑場。
烏蘿卷起裙擺,想要開始徒手攀爬時,米聶卡憑空出現,從背後托住了她,幾根觸須同時發力輕松舉起了她。
“保持優雅。”
他說道。
緊接着便是維和官的怒喝聲,激光槍的聲音——
烏蘿爬上駕駛艙後驚慌回頭,怒喝道:
“離他遠點!”
她沒有意識到這台機甲也在跟随着她的情緒作出反應。駕駛艙内的感應系統迅速伸出傳感器,像是毒蛇吐信一般熟悉了她的氣息後,猛然纏繞住她的四肢,将她拉入艙室深處。
蜷縮在暴風雪中的機甲在舒展身體,調動每一塊最細微的部件,沉睡的機械開始摩擦契合,最終統一成咆哮不息的流水般的流暢動作。
一道利刃般的金色光芒從機甲頂部出現,洶湧蔓延向下,與另一道穿過機甲肩部的金色光芒彙合,組成十字星形狀。
在場的人曾經在永夜的戰場上跟随這台機甲燃燒的金色光芒跨越蟲屍原野,或是在訓練場上看見它的光刃碾壓虛拟敵人,此時極度震撼之下反而失語。
“是卡西烏斯……”
“他沒死?”
然而機甲隻是在被自己的溫度汽化的雪花霧氣之中放低姿态,用金屬懷抱隔開了米聶卡和維和官,動作極盡溫柔。
米聶卡領悟到了機甲的意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并且在它伏地時主動去觸摸它的粗糙表面。
剛才還在震驚的客人們看見這一幕,集體表露出厭惡,開始議論機甲果然不能讓女性家屬繼承,要不然就會發生這種事情。
此時,身為逝者家屬之一的尼祿也終于跨越過被踩成爛泥塘的草坪,終于來到了機甲前,隻看了一眼就繼續發揮自己的幽默感:
“很高興看見我哥哥沒有把機甲留給我。小時候我們倆為了誰先玩機甲玩具大打出手,他揍斷了我的兩根肋骨。我用那塊傷疤紀念他就夠了。”
他的母親,西爾維夫人雖然沒有靠近,需要依靠輔助設備的觀察力卻比在場所有人都敏銳:
“那是什麼?”
機甲的駕駛艙重新敞開。
烏蘿掉了出來,被米聶卡敏捷接住。
她滿身冒煙,皮膚滾燙,好像剛剛從火災現場逃出來,臉上還帶着極度恐懼的表情。
“裡面有東西。”
她擡頭看向米聶卡。
他想到了什麼,立刻擡頭望向駕駛艙,抱着她後退出一段距離,正好躲開從駕駛艙裡掉落出的維生艙。
跟随着斷裂的輸液管道一起掉落的維生艙砸在地面上,表面破裂處湧出溫熱的液體。這原本沒什麼奇怪的——機甲裡通常都會為駕駛員配備維生艙。
隻不過被摔裂的維生艙開始變透明,逐漸流失的液體中出現了一張濕漉漉的臉龐。
西爾維忽然大步上前,在所有人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之前張口想要說話。她身後的尼祿搶先了:
“見鬼了。那個是……”
維生艙裡的人形動了動,剛才如雲霧般漂浮的黑發此時正在迅速被蒸幹,打着卷披散在那張陰郁臉龐上。
維生艙的裂口被擴大,内部的陌生人順勢滑出,用自己剛剛睜開的綠眼睛注視着衆人,毫不畏懼,好像也對周圍事物毫無感知。
“——是我哥哥的活屍嗎?”
尼祿補充完了後半句話。
被他點醒之後,衆人立刻醒悟過來,尴尬地收斂了好奇表情。
伴随着戰事全面推進的趨勢,活屍制作也開始成為補充兵力,安撫逝者家屬的一種方式。隻需要将死亡不久的死者腦部挖空,植入替代物即可。這樣的活屍隻會保留生前的極少記憶,卻能夠永久保留生前的相貌,甚至能夠完成簡單任務,唯一的阻礙是道德倫理。
“不,不,您理解錯了。卡西烏斯先生極力反對活屍的制作。”
律師主動站在了擁有和卡西烏斯同樣外貌的陌生人面前,迎風抖開最後一頁遺囑:
“這是他在生前就已經秘密定制的仿生人,并且複制了他的部分記憶。根據遺囑最後一條,烏蘿小姐若想要繼承遺産,必須繼承這個仿生人。”
還在米聶卡懷裡的烏蘿遠遠看見仿生人的側臉,一股難以遏制的沖動忽然湧上心頭。
她低頭,當着所有人的面劇烈嘔吐出來,恨不能翻出自己的五髒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