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注意繞開監察官宅邸的方向,來到為麥田提供灌溉水源的人工水庫前。
因為連續幹旱和罷工運動,水庫缺少維護,變成一攤招惹蚊蟲和動物屍體的臭水坑。
烏蘿停下來,專注擺弄自己懷裡的遙控器,心想要是飛行器掉進了這樣的髒水裡,那多半也會被腐蝕掉。
這樣一想,心裡多少有點喪氣。
視野之外,一塊輕飄飄,柔軟的白色物體從水下飄起來,過了許久,水泡才在幾乎凝固了的水面上緩緩滑開。
他緊張提醒烏蘿:
“……有人在那裡!”
烏蘿驚慌擡頭。機甲的虛拟視野自動拉近,聚焦于大大小小的水泡的源頭——
果然。一個穿白裙的女人仰躺水上,腹部鼓起,像是被膠水困住的蟲子一樣沉默地撲騰,在亮綠色水花裡時隐時現。
兩個孩子默契地分頭行動。他為烏蘿的機甲挂上鈎索,自己停留在岸邊作為錨點。她輕推操作杆,機甲順利從斜坡滑下水,靠近水庫裡的女人。
兩架機甲之間鎖鍊被水吞沒,铿锵滑動聲音變成低沉的撞擊聲。
烏蘿在翻騰的污泥綠水裡小心保持機甲平衡,朝着那個女人大喊。
對方沉默如浮木,白裙被掀起的泥水染成黑色,拖着主人下墜。
在女人的身影完全融入黑綠色背景之前,烏蘿伸出機甲臂,托起對方。
水草和污物自動滑落,女人脖頸和喉嚨上的機械設備開始正常運轉,帶動她烏青的眼皮和嘴唇不住抽搐。污水雜物從對方口鼻裡橫流而出,帶着壓抑的嗚嗚聲音,烏蘿隻能保護着溺水者盡快趕往岸邊。
被機甲翻起的浪花裡滿是垃圾,腐爛的動物毛發和粘液。一截黝黑帶刺的脊背悄悄浮出水面,飛快頂撞機甲的護闆後再度下潛。烏蘿在機甲偏倒的警示音裡繃緊了精神,穩住機甲,目光隻來得及捕捉到一團漂浮蠕動的紅色蟲子。
“水裡有被寄生的動物!”
他在岸邊叫道,動手繃緊鎖鍊:
“有浮空車那麼大!”
烏蘿調整壓力閥,為機甲下半部分增壓,加快移動速度。顔色越來越深的水面上,果然再次浮起一條魚形陰影。
她打開熱成像系統觀察,确定了那道橙紅色的魚形生物再度靠近,就開始為機械臂内置的收割鐮預熱。
水波表面探出密集的紅色寄生蟲,像是遊弋的粉色手指。它們是喜光喜熱的線蟲,此時迫不及待鑽出宿主體表,享受湖面的溫暖陽光。
水波遇上高速轉動的收割鐮,汽化成惡臭的綠色氣體,蒙上機甲駕駛室的屏幕。
烏蘿原地站定,屏息靜待生物足夠接近的那一刻……
一束耀眼的白金色反光從岸邊照過來,透過幽暗的水面直接照亮水中生物的粉色表皮和魚鰓。
它體表的線蟲果然收到光線刺激,迫使宿主追逐燦爛光線的源頭,甚至直接躍出水面。
在被它掀起的肮髒,滑膩的水幕下,烏蘿的收割鐮橫劈過這隻巨大化粉色蝾螈的腹部,直接割斷了它的脊椎與神經。
被噴湧髒器和血水擠壓出吱吱聲類似尖叫。
蝾螈分兩段砸進水中,為髒水添上一層形形色色的腐肉塊和膿血。填滿了宿主身體的粉白色線蟲仍然在享受最後的盛宴,對匆匆逃離的機甲不感興趣。
烏蘿保護溺水者回到岸邊。他也收起自己剛剛用過的反光闆,幫助烏蘿的機甲從淤泥裡脫身。
待到溺水者被放在平地上,兩人才終于通過通訊頻道交流。
“這把打的太漂亮了。”
兩人同時說道。
他開心地喘着氣,接着說道:
“你應該去學駕駛機甲。像那部最後機甲生還者的電影一樣。”
在某次娛樂時間裡,母親給孩子們播放了一部來自母星的電影。這部電影用相當直觀暴力的鏡頭展示了來自外星聯盟的邪惡入侵者占據母星,蹂躏平民的情景。
影片最後,被機甲駕駛員拯救的金發白裙女孩舉起自己肉乎乎的拳頭,對着敵人的屍骸說道:
“這把打的太漂亮了!”
這句台詞被孩子們記了很久。現在用再合适不過。
來不及再多說什麼,兩人跳出機甲駕駛艙,一起搶救溺水的女人。
他學習各種後勤課程的時間比烏蘿多,此時也更有經驗,一眼看出女人的腦袋上的裝置是什麼。
“這是監察官的人。”
他警惕縮手,望向烏蘿:
“她安裝的是保密記憶核心和神經接口。等到她醒了,她會把自己看見的一切都傳輸給監察官。”
烏蘿扶起女人的臉龐,察覺到了微弱的呼吸。即便是無意識的狀态,對方仍然在用痙攣的手指抓撓着腹部。那裡的皮膚因為腹部膨脹而繃緊了,而且滿是淤青。
兩個孩子交換眼神。
他向烏蘿伸手。
取出抗疲勞藥,為女人注射,等到對方心跳加快後按壓胸膛排水。
這一套動作流程在他手下仿佛出自直覺,動作迅速且精準。隻是在按壓了幾下之後,他臉色漸漸變差,不得不停下喘氣休息。烏蘿立刻接上,同時瞥了他一眼。
“對不起。我……我歇一會就好。”
他蜷曲身體,厚實的衣物仿佛一層沉悶的殼包裹全身,連續咳嗽的聲音還是像止不住的水一樣漏出來。
一小塊巧克力飛到了他的膝頭。
“吃了。撐着點。”
烏蘿望着手裡握着巧克力,兩眼一亮的他:
“我可沒空再救一個人。”
他張嘴想吃,看着還在忙碌救人的烏蘿,期待神情黯淡了下來,最終選擇把它重新包裹好,放進衣袋裡。
終于,女人在烏蘿手下蘇醒,眼睛漸漸睜開。那兩顆渾濁眼珠一看見烏蘿,立刻轉向别處,像一尾迫不及待逃走的遊魚。看見對方四肢繃緊,臉龐被記憶核心閃爍的冷光籠罩成紫色,烏蘿起身後退。
他來到烏蘿身邊,遲疑道:
“我們該走了……”
柔和卻不詳的噼啪聲貼着地面傳來,靜電讓近處的紅色麥田倒伏下去,好似一群卑躬屈膝的奴隸迎接主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