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吟辰感到全身血液似乎靜止了一瞬,一下子警覺起來,她做好戰鬥的架勢,肘鐮頃刻變得雪亮鋒利,五感敏銳地張開,觸角靈敏地探動着。
空氣中有什麼東西扭動着,在光線的流動和隔斷中漸漸顯現開來——
仿若噩夢的再現,無數伽拉瑟亞堆積在雪原上,如同無數巨大的氣囊,輕盈的,空氣中彌漫着死亡的氣息。
……我一個打這麼多嗎?
祝吟辰額間流下一滴冷汗,察覺腳底有些微的動靜,她低頭看去,雪地以一種古怪的方式攪動着,伸出數條膜帶,無聲無息地附上她的腳踝。
她揮出肘鐮,然而這膜帶韌性極好,竟無法斬斷,又看看四周,重重薄膜已經将她包圍,粘液自頭上雨點般落下,薄膜開始貪婪地壓縮——
在這生死存亡之際,她突然想起尼努爾塔的話——“你知道自己該怎樣做,隻是那軟弱的慈悲讓你不去想,也不去做,但這不是問題,要不了多久,你會自行毀滅自己的仁善,踏上更遠的征程。”
她握緊雙拳,一直以來,她已經習慣了服從命令,因此以果斷冷酷的方式處理一切事項,已經成為她的一種本能,隻有在偶爾的仁慈中,才能得到一絲喘息,在她毀滅他人之前,她總是先毀滅自己。
因此,她才無法面對自己。
因為自己想做的,總是錯誤又愚蠢的事,追尋自己想做的事,總是一種罪過。
那麼,她還會犯這種罪過嗎?
我想,我會的。
祝吟辰眼神蓦地變得銳利,她伫立不動,隻向前伸出一隻手,張開五指,股股純露自指尖泌出,又紛紛化作柔軟細膩的氣息,逸散到虛空之中。
風平浪靜之下,更兇狠的殺機在蔓延。
伽拉瑟亞們還在争先恐後地壓縮着空間,争取第一個吃到這垂涎的美味,突然間,一隻伽拉瑟亞開始驚恐的掙紮起來,它的身體開始以驚人的速度膨脹,膜帶不受控制地延展出去,不過幾秒,上面就崩裂出現了一道道可怕的裂痕,濕滑的粘液流入,它開始喰食消化自己的身體……
風中響起一聲細不可聞的、絕望的尖叫,然後是一陣巨大的爆炸聲,伽拉瑟亞在半空中水花般炸裂開來,碎裂的身體崩濺到其他伽拉瑟亞身上,還在扭曲地掙紮着生長。
空氣似乎靜止了一瞬,緊接着被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填滿,整個雪原開始響起不詳的轟鳴聲,雪崩滾滾而下,又被陣陣伽拉瑟亞的爆炸堵住。
祝吟辰站在雪地上,靜心凝神,保持不動,她的身前身後是無數晶瑩剔透的水煙花,腳邊是水淋淋的一片狼藉。
一分一秒過去,她身上逐漸大汗淋漓,好在堅持了不久,肉眼可見的伽拉瑟亞們都逐一死去。
天色逐漸暗沉下去,雪原逐漸恢複了一片寂靜,寒風裹挾着積雪陣陣刮過,祝吟辰收回手,她望向遠方,看那血紅的一輪,正自天地的盡頭一點點升起。
“我想,我懂得你說的話了,尼努爾塔。”
她想起第一次遇見尼努爾塔時,對方那句不明不白的話——“記住,你們所向往之處,并非光明照耀之地,要用絕望作腳步,一步一步向前進。”
去往冥土的征程,并非是一腔熱血和光明的理想所堆砌的勝利傳說,而是一次次的自我毀滅和新生,隻有保持純粹真心的自我,保持那無能可笑的慈悲,才能将自己一次次殺死,又一次次帶着新的絕望重生。
而那血迹斑斑的征程盡頭,不僅僅是冥土和埃勒伽,更是屠戮重書整個阿努特納星,乃至藍星的堅定意志。
“單薄纖弱的靈魂,本就屬于冥土。”
尼努爾塔向前踏上一步,注視着相祝吟辰,“小小的阿努呵,踏出了第一步。”
“上前來吧,孩子,下一個夜潮來臨前,我們還有新的事要做。”
……
回到基地的時候,天幕已近深紅,祝吟辰打開房門,卻忍不住轉過頭,看向尼努爾塔去往通道深處的背影,問道:“明天的訓練有什麼安排嗎?”
“你們兩個要去前線,直到夜潮升起為止,将伽拉瑟亞殺個落花流水。”
“我們什麼時候走?”
“看你們的心思。”
尼努爾塔什麼時候這麼溫柔了?祝吟辰心中詫異,還沒等她想個時間,尼努爾塔好像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冷地說道:“接連幾個夜潮升起落下,雪原基地往返幾十趟,我飽受睡眠不足困擾,伊南娜阿努薩也要為我落淚,接下來不想陪你們玩,以後的時間你們自己處理。”
說罷,她轉過身,匆匆隐入黑暗之中。
祝吟辰無奈地笑了笑,也是,交錯安排她和安提的時間這麼久,尼努爾塔一定也很累了。
她轉過頭,看見安提的頭從門裡探出,好奇地看看她,又看看通道黑暗的盡頭,卻不言語,似乎有什麼話想問,但又因為擔心祝吟辰的狀态不得不克制住。
讓母親擔心,實在不是女兒該做的事,何況她實際上還隻是個孩子,又如此年輕,如此熱烈。
祝吟辰臉上綻放出一個微笑,她張開雙臂,将安提輕輕擁抱,“我回來了。”
安提也回以熱情的擁抱,無論未知的隔閡有多深多重,她們一定可以将它跨越,一直奔向很遠很遠的未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