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了一口氣,開始囫囵吞咽起來,說是吞咽,是因為她覺得這種食物的味道就好像某種性格激烈的化學品掄了一根棍子在嘴裡毆打自己,因此牙齒不能嚼動咀嚼……
接下來她無事可做,隻好默默睡了一個白天,深夜之際,又一陣粗暴的敲門聲響起,陳立新一邊想着這男的有什麼毛病,一邊怒氣沖沖地朝門喊:“幹什麼!”
然而這次并非白天的那個男人,門外響起陌生的粗犷男人聲:“我們老大有事問你,出來。”
……
不得已被蒙上了眼睛,陳立新感覺自己被帶出集裝箱,隐隐約約聞到野外的那種辛辣濃厚的草木氣息,腳底傳來砂礫的觸感,然後慢慢變得光滑平整,草木味道也慢慢淡去,一股熏人的煙酒味嗆進鼻腔。
身旁的人突然停下來,不耐煩地拍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坐下。
帶着十足的警惕和求生欲,她不得不摸索着一點點坐下,冰冷的鐵凳觸感激得她一抖。
眼前的遮罩被拉開,強烈的室内光線照進,強烈的不适感傳來,陳立新閉上眼睛,又勉強慢慢睜開,一個陌生的獨眼男人坐在她對面,陰恻恻地看着她。
陳立新還不清楚情況,選擇閉嘴不言。
獨眼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看見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一般,嚼幫子兩邊的肌肉扭曲地扯吊起來,咧開一嘴黃牙,率先開了口,上下兩半嘴皮子碰出一股惡臭熏人的煙酒味道,“小姑娘一個人來的哦?”
……你剩下的那隻眼睛是擺設嗎?陳立新無語地暗想道,但不敢說,隻面上裝作平靜的樣子,老老實實地答道:“是的。”
“來這邊做啥子?”
“北海給我們批準的考察範圍在這附近,我是來找研究材料的。”
獨眼男人聽到這話,眼神微動,面上那古怪的笑容還挂着,“北海的小姑娘學生們很刻苦的嘛,呵呵……”
莫名其妙的話語,卻帶着捉摸不透的威脅和殺氣,陳立新很少和這樣說話沒有邏輯的人相處,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好,有些緊張地梗緊了脖子,按着過往的經驗回道:“我們小組的課題有些偏門,能參考的文獻資料不多,但因為我們教授是個非常嚴肅負責的人,北海那邊又對這份研究非常看重,所以大家都很努力地去做實地考察。”
第一,我們教授非常認真負責,而且和北海有合作,不會不管我。
第二,我确确實實是光明正大的北海研究學員,反正我就是因為刻苦學習所以迷路了。
第三,我可是有北海撐腰的人,你們最好老老實實快點放我走!
陳立新心裡這樣呐喊着,努力裝作平靜的樣子,不卑不亢地直視獨眼男人的眼睛,想要借此告訴對面自己真的有恃無恐。
獨眼男微微點頭,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接着問道:“你們搞研究,怎麼搞到這個地方來了?”
……這不是和第一個問題一樣,陳立新有些無奈,她迅速地想了想,換了個更逼真現實的答案:“迷路了,看見這邊不遠處有建築,就想着過來找個地方過夜。”
獨眼男人臉上的表情沒一點變化,陳立新眼看着他笑着點了根煙,而後視線迅速被黑暗遮罩,身後響起那個粗犷男人的聲音,“站起來。”
她默默照做,就這樣被送回了原來的集裝箱。
躺在床上,陳立新複盤了半天,總結出一個道理來——那獨眼男是摸不準自己真正的來路和目的,故意用些廢話套自己的信息來了。
但不僅于此,獨眼男的問題傾向很奇怪。
即使是掩人耳目的廢話,也往往會不自覺地透露出真正的目的和問題。
如果她是獨眼男,一個來自北海的外來人侵入領地,那麼自己肯定會傾向于引出一些關于家世、家庭背景、财産狀況和在北海的關系網之類的信息,以此來決定要如何從對方身上榨油水。
但獨眼男的問題僅僅指向一個地方——她的研究與此地的關系是什麼?
一種強烈的預感襲上心頭,她隐隐約約有了一個猜測,恐怕此地确實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獨眼男正在為此焦頭爛額,如今一個奇怪的人正巧跑進來了——這個人就是自己,他肯定首先想知道眼前的人和怪事有沒有什麼利弊相關。
而且,這件怪事給他帶來的焦慮,遠遠超過冒犯北海所帶來的,以至于要首先問她關于研究的問題。
要想在無人區特遣部隊來救自己之前,增加在這裡活下去的幾率,她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順應獨眼男的心思,暗示他,自己不僅和他眼前的燙手山芋有關,還能控制住這個燙手山芋。
那麼,這個燙手山芋會是什麼?
陳立新腦海裡漸漸浮現一張熟悉的臉,黑色長發如冥河水母般飄散,露出一張總是怏怏不樂的臉,隻有在吃肉和看動物紀錄片的時候,那雙五彩斑斓的、獨一無二的眼睛才會有了神采。
她默默握緊雙手,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我一定會找到你,阿圖特。”
第二天的夜晚,那個粗犷的男人又來接她,這次和獨眼男的對話她留了很多心眼,故意顯得支支吾吾,看起來好像在遮掩着什麼秘密一般,無論獨眼男這次問什麼,她的回答始終圍着一句話打轉——我是來這裡做研究的但是我不能說研究的是什麼。
二人就這樣周旋到了第四天,終于,獨眼男忍不住了,臉上假惺惺的笑容松動了些,他一揮手,讓屬下離開,随後壓低聲音,皺着眉頭問道:“你們那個研究,是不是和生物實驗有關?”
陳立新心中一沉,她這幾天一直在打馬虎眼,獨眼男的耐心已經耗盡,會問出這種幾乎把底褲都漏出來了的問題,看來是已經給她鋪好路了。
如果她接下來說有關,那麼獨眼男極有可能會留下她的性命,并且在接下來這幾天直接逼問她的研究内容,到時候她答不準,和獨眼男真正面臨的問題無關的話,自己無疑死路一條。
如果她接下來說無關,那麼獨眼男多半會憑心情來處理她,要麼把她完完整整送回北海,要麼……不那麼完整地送回北海。
她這幾天可從沒在這裡見到過女人,那個粗犷男人來押送她的時候,總是故意用力敲打房門,她生氣的反應越大,他就越興奮。
無人區特遣部隊還沒來,武器和裝備都沒在手上,決不能賭獨眼男會用什麼方式把她送回北海,她隻能選擇第一種回答,想盡辦法牽制住獨眼男。
陳立新深吸了一口氣,裝作像是下定什麼重大決心一般,微微俯低身子,小小聲說道:“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