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現在的情況也在意料之中,從那個女人的白大褂和這些軍人的臂上标識就可以看出來,她多半是被袁立的人挾持了。
現在蕭衍和袁立狼狽為奸,不知道偷偷摸摸在搞什麼鬼東西,屠一鴻不是本地人,現在多半也自顧不暇。
紅派那邊本來就勢單力薄,估計也伸不了這麼長的手,祝吟辰遠在天外,阿圖特不知所蹤,淩風更是生死未蔔。
總而言之,這次隻能靠她自己,試着逃出這個鬼地方了。
想到這裡,陳立新暗暗握緊拳頭,下定決心。
一定要加油啊,陳立新!
……
将最後一捧土輕輕灑下,又用力按壓了幾下土堆,他們的遺物就算是葬下了。
祝吟辰站起身,看着這座小小的墳墓,一座微微隆起的土堆。
昔日同伴們的身影浮現在眼前,又如迷離淡薄的雲霧,漸漸消逝去。
大地籠罩上一層淡淡的绯紅,照射在墳墓土堆上,仿佛其中血液溢出,四散漫延一般,她凝視着這濃重的顔色,将目之所及處盡數浸染。
生與死的本色,原來如此相近。
“伊塔,總算找到你了。”
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祝吟辰轉過身,那個殘疾的拉姆站在她背後,靜靜地注視着自己。
天色已有些晚了,眼前的拉姆逆着光,面容看不清楚,隻是一片模糊的黑。
她的身後是深紅的天幕,赤色将她黑色的身影勾勒,周邊黑色樹影輕輕搖曳,林間的風聲沙沙作響。
祝吟辰突然感到一絲沒由來的懼怖,心髒好像被什麼東西猛地刺痛了一下。
見她沒有反應,拉姆繼續說道:“伊南娜阿努薩此時正在空居,要等你去那邊吃肉喝酒。”
說完,拉姆一瘸一拐地讓開身位。
祝吟辰這才發現,樹林口處遠遠地停着一隻大颚,身後兩條毒鞭有些不耐煩地甩來甩去。
空氣被狠狠抽打的聲音遠遠傳來,聽起來凄厲極了。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祝吟辰猛然回過神來,立刻握住拉姆的手,輕輕抱住對方。
“我知道了,謝謝你。”
走到樹林邊上,距離近了,祝吟辰終于看清,來接她的果然是多日不見的尼努爾塔。
“你怎麼來了?”
祝吟辰不客氣地爬上尼努爾塔的背上,一屁股坐下來,嘴角忍不住輕輕揚起。
她其實早就想這麼幹了,她還沒安安穩穩地騎過大颚呢,這種感覺還是很新穎。
尼努爾塔冷哼一聲,馱着祝吟辰,向空居的方向走去。
“我剛好就在附近,又是離這邊最近的大颚,所以就由我來接應你。”
“原來如此,”
祝吟辰點了點頭。
“說起來,你的左眼怎麼樣了?”
“我失去了它,從今往後将以新的姿态戰鬥。”
“那你最近怎麼樣?”
“這邊的生活過于平靜,跟沙漠比起來太過單調。”
尼努爾塔頓了頓。
“但穩定的生活,也是一種幸福。”
祝吟辰慢慢躺下,張開身體,大颚寬闊的背部和巨大的身體帶給人一種安全感。
她仰望着深紅的天空,和高懸的、血紅的一輪,仿佛心髒也被慢慢剖開鋪平一般,滾燙的血液向四周漫延開去。
“那你喜歡這種生活嗎?”
“不喜歡。”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不知為何,對于尼努爾塔石頭一樣硬邦邦的回答,祝吟辰并不感到生氣。
她閉上眼睛,面上輕輕揚起一個微笑。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想和尼努爾塔推心置腹,隻是在看到零啟計劃的資料後,心裡漸漸生出一個問題,隐秘地深藏在潛意識裡,令她感到……悲傷。
“你不喜歡這種生活,還來守護這樣的生活嗎?”
尼努爾塔還沒來得及回答,背上的阿努突然轉動身體,側躺着,輕輕撫摸她的背部铠甲。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守護的生活其實并不安穩,也不幸福,而是極少數阿努弄出的假象,那些光輝的誓言,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謊言,所編造出來的幻覺。”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那些堅持許久的東西,那些自以為是為了大多數的正義感,不過是那些極少數為了謀取利益,養尊處優,哄騙你去管教、制服大多數的工具。”
“如果真的有這一天,”
尼努爾塔感到背上傳來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了。
“尼努爾塔,你會怎麼辦?”
氣氛突然陷入一片沉默,良久,尼努爾塔歎了口氣。
“伊塔,你似乎有很重要的心事,又有很多解不開的心結。”
“我身在其外,對此并不了解,因此隻能告訴你,我知道的事。”
“幸福是存在的,鬥争也是存在的,無論我們選擇哪邊,隻要我們還活着,這片土地上就注定要流血,我們來自大地深處,也終究要被大地吞噬。”
“身為大颚,我們征戰沙場,殺戮數不盡的生命,守護阿努的榮耀,是我們畢生的使命。”
“但你是知道的,我們背叛了納姆,選擇了你和安提。”
祝吟辰的心髒突然激動地抽動了一下,全身突然變得滾燙起來,她的眼睛慢慢有了神采。
“阿努的榮耀從來不在于我們的獻忠者是誰,隻要你還在這裡,心中抱有正義,無論你将前往何地,或是背叛,或是忠誠,你所要前往的方向,就是阿努的榮耀。”
“你可用那崇高的卵巢播種,你可用你強健的軀體征服,你所要踏足之地,就是你的疆土,你所要繁衍之地,就是你的文明。”
“一個阿努,就是一個國度。”
祝吟辰猛地坐起身,她眼眶泛紅,淚水不由自主地洶湧而出,激動地抱住尼努爾塔頭上的獨角,雙肩因為抽噎止不住的抖動。
是的,即使知道了一直以來身處那樣罪惡的謊言之中,但那些她所承諾過的,她所堅持過的,難道會是謊言嗎,難道會是幻覺嗎?
不是的,那是她所命令的正義,那是她以個人的意志,所執行的最偉大的功績。
AGPC的命令也好,那些人類、文明之類的宏大叙事也好,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們将那些口号看成是用來欺瞞大衆的上流階層把戲,是他們的事,而她将要用個人的名義,将其一一兌現。
因為,這就是她要所命令的。
一個女人,就是一個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