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伽什的深海地底,生靈循環輪回之地。”
“安提居然就一直住在這種封閉的地方嗎?”
伊南娜伸出手,看着掌心殘留的黑色濕潤泥土。
一種微微粘稠的質感,帶着一種濃重卻令人無比安心的腥味,肥沃而厚實。
這就是萬物的基石。
“她要做的事,隻憑她的意志決定。”
“黑暗潮濕的地底,就是她建立文明的最佳駐地。”
祝吟辰看着伊南娜的掌心,突然想起了阿圖特曾經在客廳放過的一部切葉蟻紀錄片,裡面的蟲母可以在地底存活十幾年或幾十年的時間,甚至超過百餘年。
安提那樣活潑的性格,真的能忍受這樣漫長的孤獨嗎?
二蟲沉默下來,吭哧吭哧挖了半天,總算在祝吟辰肚子餓得咕咕叫之前逃了出去。
祝吟辰氣喘籲籲地扶着腰,環顧四周,才發現這裡居然是一處陌生的樹林,放眼望去,别說埃勒伽什了,連其她阿努的半個影子都沒看到。
她現在,真的很餓。
還很累。
“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這裡是埃勒伽什底部嗎?”
“我是故意帶你來這裡的,伊塔。”
無視祝吟辰憤怒的眼神,伊南娜坐到一棵樹下,舒舒服服地靠着樹幹,緩緩閉上眼睛。
“畢竟你有事情要問我,不是嗎?”
祝吟辰一下子冷靜下來了。
伊南娜知道自己會來質問她,看來自己的死确實與她脫不了關系。
祝吟辰冷冷地盯着伊南娜,單刀直入道:“那個殺了我的阿努是誰?”
“溫室的主人,你的母親,瑪赫。”
……!
怎麼可能,伊南娜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她是什麼時候暴露的?
意料不到的開端,祝吟辰一下子慌了神,顧不得思考太多,強作鎮定地辯解道:“你在胡說些什麼,我的母親是安提。”
伊南娜枕着樹幹微微一笑。
“瑪赫,阿努的第二個名字,納姆的第一個女兒,撫育我們的第二個母親。”
“雪白的眼呵,雪白的乳水,三千丈長的思緒,她将所有阿努的去向和過往看盡,又送她們去該去的地方。”
突然,伊南娜睜開眼睛,直視着祝吟辰的眼睛,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伊塔,告訴我,在溫室的那個夜潮,那幫人類把你和另一個卵帶去了哪裡?”
祝吟辰此時的心在狂跳。
她不知道伊南娜是怎麼判斷出她的身份的,或許是阿努獨有的辨識方式,又或者是别的什麼原因。
但現在問題是,她要怎麼說,才能逃過被懷疑與人類勾結的嫌疑?
還沒等祝吟辰想好該怎麼開口,伊南娜已經站到她身後,撫摸着她那頭銀白如雪的長發,柔軟而富有韌性,如雪柳初生的枝條。
“伊塔,在空居森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
祝吟辰的心輕輕一顫。
“你或許會覺得很疑惑,我是怎麼認出你的?”
“很簡單,你和瑪赫長得一模一樣,你的力量也為瑪赫所給予。”
“你的誕生,原本是為了繼承瑪赫的意志,留在溫室裡,盡你撫育阿努的義務。”
伊南娜輕輕放下手心的一縷發絲,看見祝吟辰側顔低垂的眼睫輕顫,眼底透出深沉卻不自知的殺意。
她看得出來,那是慣以殺戮謀生的眼神,是曆經血的洗禮的饋贈。
看來伊塔在人類那邊,經曆了不少血淋淋的東西。
她凝視着祝吟辰的側顔,緩緩開口道:“我本沒有欺騙你,人類的遺物确實在溫室,那晚的入侵被瑪赫一手解決,事後她便驅使我去清理屍首。”
“讓你去瑪赫那邊,是原以為她會将你認下,留在溫室那邊,卻沒想到她做出了這樣的判決。”
氣氛陷入了暫時的沉默,祝吟辰終于發出聲來:“你明明早就懷疑我有問題,為什麼還要幫我?”
伊南娜微微一怔,祝吟辰此時卻已經将她的目的看得明明白白。
“你是打算在打敗埃勒伽後,利用這個弱點來離間我和安提吧。”
祝吟辰轉過身,冷冷地直視着伊南娜的眼睛。
“我早該覺得不對勁,我和安提之前在冥土附近流浪了這麼多天,從來沒有找到過人類遺物的一丁點影子。”
“偏偏這段時間,突然出現了幾個素未謀面的拉姆,帶着我那麼巧合地找到了隐藏在地底的人類遺物。”
“你順水推舟,讓我去溫室那邊,不就是為了讓我意識到自己的真實身份過于敏感,應該遠離安提,避免被她懷疑和清剿嗎?”
祝吟辰一邊說,一邊慢慢走上前,向伊南娜一步步逼近。
後者沉默不語,居然被她抵在了樹幹上,高大的身形默不作聲地俯視着面前年輕的阿努,烈焰般的赤發在風中飄揚,遮去半個面龐。
祝吟辰伸出手,慢慢的,将一隻手重重放在伊南娜肩上。
原本的被動已經轉變為了絕對的主動。
“我與人類之間沒有什麼關聯,我确确實實在安提身邊蘇醒,并從菌群開始,就一直陪伴在她身邊,我的身上有她的血的氣味。”
“至于你背地裡的打算,最好不要把我盤算在内,我最讨厭的,就是被幾股亂七八糟的勢力攪入局,再接着宏大叙事的紛争來入侵我的意願。”
二蟲之間就這樣僵持了一陣,直到遠處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大颚們夜間巡邏的聲音,祝吟辰才轉身離去。
林間漸覆上一層血色的天光,地面的積雪還未消融,大地此時仍有些寒冷。
像是從夢中恍恍惚惚地醒來,伊南娜慢慢地擡起頭來,凝望着天上那一輪赤色,在她的眼中倒映作兩滴鮮紅的血,漸漸地暈染開去。
南邊溫熱的風吹拂過,遠處近處樹林一片沙沙作響。
“伊塔啊,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