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區北部,河西公園背後,是三河區公民的陵墓區。
呂月英的墓碑就在中間。
墓碑上已經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紀念品,花束、手工工藝品、布偶、紙條等等,無聲地替還活着的人們緬懷那段過往。
“咔嚓——”
按下快門,将這一幕定格在取景框中,陳立新收起相機,在墓碑一角輕輕放下自己剛寫好的信箋。
她寫滿了衷心的話,願向這位前輩緻以她最深切的敬意。
昨天深夜裡剛下了小雨,濕潤的雨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裡,被染濕的深色石闆路面倒映早起晨練的人群,小徑兩旁的花叢中點綴顆顆晶瑩飽滿的晨露。
陳立新在這附近又散了一會兒步,感覺到該去吃飯了,遂調頭走回陵墓區的大門處。
就在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回旅館的時,她突然看見大門外面站着三四個聊天的女人,她們身着圍裙,似乎是在附近早餐店裡工作的人。
現在明明是早上,為什麼她們不去工作,為社區準備早飯,卻還聚集在這裡呢?
懷着好奇,陳立新悄悄放慢了腳步,豎直了耳朵,聽那幾個女人聊天的内容。
其中穿紅毛衣的中年女人似乎是這場聊天的中心,她皺着眉歎了口氣:“如果她再不過來,我就要去找社區警察求助了。”
“她不是養蜜蜂的嗎,可能是在吃蜂蜜過日子吧。”較為瘦削的短發女人樂觀地安慰道。
短頭發的灰色單衫女人搖了搖頭,“還是要派人去看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
陳立新越聽越覺得新奇,聽起來,她們是在讨論一個很久沒有來三河區吃飯,甚至很久沒來買菜的養蜂女人。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沖動——要不要湊個熱鬧,去看看呢?
好像有點太唐突了吧……
眼見着自己已經走過大門,與那幾個女人擦肩而過,而她們已經開始商量讓誰請假去找社區警察,陳立新忍不住感到越來越急切。
仔細想想,反正她今天也沒有什麼事,奕川派來接她的人明天早上才到,不如去看看情況,說不定還能得到更多關于三河區民生新聞資料!
想到這裡,陳立新的内心蓦地變得堅定。
“你們好!”
她轉身走向女人們,臉上露出友好的笑容。
“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
養蜂人住的地方不在三河區,而是在三河區外面西邊的一處懸崖邊上。
坐上社區警察們的車,一路駛向懸崖附近,陳立新遠遠望見了懸崖上的一處院子。
低矮的石砌屋舍緊挨着裡面的一棵大樹,旁邊整整齊齊碼着幾排精心打理的蜂箱,院子外不遠處是一片被圍起來的花田。
警車停在院子面前,她跟着社區警察們下了車,幾個人走進院子,四處觀察着,其中一個去敲屋舍的房門。
院子裡很整潔,幾隻膽大的蜜蜂圍着她們嗡嗡地飛舞,陳立新還是第一次見到蜜蜂的養殖場,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相機,想着一會找機會問問這裡的主人能不能拍攝。
社區警察敲了幾下門,見沒有回應,大聲地往裡面喊:“祁女士,您在嗎?”
幾個人都看了過來,有些擔憂地盯着房門。
過了約三十秒左右,社區警察正忍不住想再喊一聲,房門突然從裡面被打開。
一個穿着豆綠色棉布睡衣的高個女人站在門口,她皺起眉頭看着所有人,有些淩亂頭發披散在肩上,松垮垮的褲腿一高一低,看起來是剛睡醒。
陳立新和其她幾個警察都松了一口氣。
站在門口的社區警察臉上露出關切的微笑,語氣中帶着幾分難以察覺的責備,“三河區已經半個月沒有您的訪問記錄了,大家都很關心您。”
“……抱歉,我今天下午過去。”
社區警察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對女人囑咐了幾句,轉過身招呼其她的人離開。
陳立新上前幾步,跟她講了自己在這裡還有事想做。
在她再三保證自己記得來時的路後,社區警察們揚長而去。
留下站在院子裡的陳立新一人,和門口的女人面面相觑。
女人疑惑地皺着眉,率先開了口:“你怎麼還不走?”
陳立新晃了晃手中的相機,彬彬有禮地一鞠躬,“您好,我叫陳立新,是一名新聞專業的學生,請問可以采訪一下您嗎?”
女人搖了搖頭,轉身關上門。
陳立新趕緊一個箭步沖上前,在門外喊道:“祁女士,請聽我說,我完全能理解您可能有對采訪内容的顧慮或者其他安排上的困難!”
“但是這次采訪的内容對公衆來說非常有價值,您的見解和經曆将會為很多人帶來啟發和幫助!”
陳立新說到這裡,門内仍然遲遲沒有動靜。
她猶豫了一下,接着說道:“祁女士,我是聯合城邦大學城裡來的學生,昨天才知道了三河區的存在,我真的覺得,這裡的存在不應該被人類遺忘。”
“我希望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料,将它們帶到聯合城邦去,讓更多的人知道,在戰火紛飛中,出走的女人們已經建立起這樣一個令人自豪的地方。”
不知道是這番話中的哪句觸動了女人,過了約五分鐘左右,門從裡面被慢慢地打開。
門内,女人已經紮好了頭發,褲腿也放了下來,她平靜地注視着陳立新。
她眼底透出些年長者的疲憊,但身體看起來很闆正,很有精神。
“進來吧。”她說。
陳立新松了一口氣。
屋内的布置看起來有些淩亂,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的灰塵氣息,一個破舊的熾光燈被一根細細的鐵絲吊在房頂上。
晦暗的燈光下,房間顯得有些幽暗,隻有一面牆開了一扇窗戶,角落裡的木床邊上擺着一張低矮的書桌,上面的鍋碗瓢盆顯示女人做菜就在這個地方。
“關一下門。”
女人的聲音傳來,陳立新應聲照做,門内側陰影裡藏着的一張瘸了腿的闆凳差點把她絆一跤。
她有些尴尬地轉過身,看見女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似乎是已經準備接受采訪。
她趕緊拿過那張可惡的闆凳,在床邊上坐下,又在包裡翻找錄音筆。
“您介意我錄音嗎?”她一邊找,一邊問。
女人沉默地搖了搖頭。
“非常感謝!”
陳立新準備完畢,神采奕奕地看向女人。
“第一個問題,請問可以簡單介紹一下您自己嗎?”
“祁歌,五十二歲,在張家崖養蜜蜂。”
“好的,第二個問題,請問是什麼原因讓您走上這條職業道路的呢?”
女人沉默了好一會。
就在陳立新試圖換一個問題的時候,女人慢慢說道:“我大學時的專業是研究蜜蜂。”
大學!
陳立新腦中閃過一線靈光,這條線索或許可以更深入地探尋女人的過往經曆。
“好的,第三個問題,請問可以談談您來到三河區的經曆嗎?”
這次女人沉默得更久了,臉上平靜的神情也微微有了波瀾。
但這次陳立新堅持不懈地等待了很久,最終女人還是開了口:“我原本生活在聯合城邦裡面,後面離家出走來到了無人區,路上剛好遇到了三河區的人,就跟着她們來到了三河區。”
“我原本在三河區做火化遺體的工作,後來,我聽她們說在這裡獨自居住的養蜂人去世了,就主動申請來這裡接替她的工作了。”
“聽起來真是艱辛的故事。”陳立新點了點頭,知道離家出走的事不能直接問。
于是她接下來問的話拐了個彎兒:“第四個問題,可以談談家庭背景和成長環境對您的影響嗎?”
女人這次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眼底透出一種淡淡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