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蕭家宅邸。
深夜,半輪彎鈎似的明月高懸于天際,漆黑的夜幕上一絲雲也沒有,星星點點閃爍點綴其間,偶爾吹來一陣幹爽的夜風,令人清醒。
會客廳裡賓客如雲,觥籌交錯,空氣裡四處彌漫着奢侈的香水氣味,隔壁舞池邊上傳來悠揚的鋼琴音樂聲,二樓陽台的玻璃門敞開,送入會客廳内一陣陣馥郁的玫瑰花香,沾染在每個人的衣襟上。
突然,會客廳大門外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客人們争先恐後地擠過去,紛紛舉起酒杯道賀。
蕭衍站在人群簇擁的中心,愉快地跟每個人打招呼。
明明是非常重要的日子,他今天倒是穿得很随意,深藍色西裝外套系在腰間,領帶在鎖骨下松了三寸,白色襯衫露出一小片胸膛。
談笑間,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從門口聚到舞池,原本熱熱鬧鬧的會客廳漸漸變得空曠起來。
而蕭琛站在二樓,冷冷地看着底下的這一切,他仰起頭,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不知是否是酒精的作用,他此刻心情有些恍惚。
幾個勾肩搭背的男人路過,他們都沒有找到舞伴,因此來二樓陽台上醒酒。
雙方彼此擦肩而過時,蕭琛隐隐約約感覺到男人們似乎斜瞥了自己一眼,那眼神裡帶着幾分嘲笑的意味,像是一把毛茸茸的刷子,帶着密集的針尖般的惡意,令人發怒。
酒精讓意識有些不清醒,他咬緊牙關,握緊雙拳,瞪了他們一眼。
男人們像是沒看到似的,談笑着走過他了。
蕭琛就這樣站在原地,目送他們穿過玻璃門,走進陽台花園裡,慢慢地消失在視線中。
他漸漸感到自己的拳心的那一點狹隘的空間無限地擴張開來,内心的惆怅和悲傷水一般漫延開去,将他整個人淹沒。
他失去的隻是她嗎?
或許他從未擁有。
他其實并不了解她,隻是因為那外在的身形像是從他文學的夢中飄出的一般,纖弱的、美麗的白色幽靈,如寒風中撲簌的蝶翼,他最心醉的就是她那溫柔的笑顔。
但當她真的離開北海,來到他身邊後,他總隐隐約約感覺那纖弱背後似乎存在着某種異樣。
有時候,他躺在床上看着她,恍惚間看見她光潔如白玉般的皮膚下古怪地湧動,似乎那下面有某種堅硬的異物在掙紮,活生生地咯咯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少女美麗的皮囊裡破繭而出。
他驟然一驚,大腦瞬間清醒,脊背後面冒出一陣陣的冷汗,才發現她其實還睡着,月光下,少女的睡顔靜谧,光潔的鎖骨上泛着一點光。
他不敢再去看。
“二哥!”
耳畔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蕭琛頓時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他看向眼前的人,他的弟弟,蕭衍,站在他的面前,臉上挂着微笑。
他這是來示威的嗎?
蕭琛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恭喜。”
蕭衍沒說話,隻從插兜裡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拍了拍蕭琛的肩膀,帶着一大群賓客潇灑離去,像是戰士在對決結束後對落敗對手實力的一種認可。
蕭琛扶了一下金絲眼鏡框,視線直直地望向對面的牆壁上,他沒有注視蕭衍離去的背影。
他其實還不想認輸。
……
化妝室内,女伴們緊挨着彼此坐在沙發上,興奮地讨論着這樁近乎于完美的婚事。
特别是當助手拉開衣帽間,屠一鴻穿着那件霧面真絲抹胸的魚尾流光緞面婚紗出現時,她柔順如黑色緞綢的長發垂落于腰際,薄紗從抹胸領口自然垂落至鑲嵌着無數碎鑽的魚尾裙擺,行走時若月光傾瀉于水波漣漪間,在場的所有人都發出驚歎聲。
一位約三十歲左右風韻猶存的女伴由衷地贊歎道:“這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刻!”
其他的女伴們也紛紛贊同,她們又開始誇獎起她的眼睛、耳飾、頭發……一時間,各種各樣的美譽之詞向屠一鴻湧來,房間裡充滿了親密和諧的氣氛。
屠一鴻禮貌地微笑,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一個坐在沙發角落裡的年輕女伴細心地注意到這一點,她同情地看着她,小聲說道:“她太緊張了。”
幾個助手扶着屠一鴻坐到化妝凳上,她們看着她,給她化妝,而她看着鏡子裡的所有人。
就是不看她自己。
過了約一個半小時左右,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助手為新娘蓋上幾層頭紗,那雙黑色的眼睛在霧一般的薄紗下若隐若現。
仿佛一匹月夜中徘徊的狼。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為美麗的新娘鼓掌。
她們笑吟吟地簇擁着她,走到四樓那間收拾好的雙人卧室去,一路上,那位三十多歲的女伴一直緊緊牽着新娘的手,仿佛她是她的親生女兒一樣。
她憐惜她,又真心為她高興。
她一定是幸福的。
時間來到深夜十二點整,女伴們繼續在卧室裡聊了一陣,直到門外響起暴躁的敲門聲,她們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關門聲砰地響起,蕭衍醉醺醺地走進房内,那些麻煩的男伴已經被他的下屬趕走了。
他還是第一次來這裡,對房間内看的裝潢還很陌生,醉眼朦胧間看見房間中央擺着一張溫馨的雙人床,周圍圍着一圈有的沒的家具,什麼桌子櫃子凳子之類的……
而他的新娘坐在床尾邊上,背對着他,靜靜地望着正對房門的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
他看見她露背魚尾裙後露出的的那一塊光滑的肌膚,在後頸處一片垂落的薄紗下若隐若現。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向她走過去。
“在看什麼?”他坐到她身邊,有些胡亂地問道。
“什麼也沒有看。”
“哈?”
他擡起頭,看了她一眼,才發現她的臉色居然如此蒼白。
他站起身,拉上窗簾,“那就别看。”
此時四下無人,月光也不能侵擾這裡,他急不可耐地轉過身,緊緊抱住她,沉重的呼吸帶着酒氣,癡迷地嗅聞着她的脖頸。
他雙臂一用力,将她打橫抱起,想把她扔到床中心去,但似乎是因為酒醉而氣力不足,二人一不小心摔倒在床頭邊緣,而他剛好撲倒在她身上。
他幹脆也懶得動了,半跪在地上,将頭埋在她下腹的紗裙叢間,狂熱地嗅聞着。
屠一鴻躺在床上,看着天花闆的吊燈,倒映作兩團明晃晃的光暈飄在她的眼睛裡,像白日的焰火,要把什麼東西燒成灰燼。
她平靜地說道:“你看不起我吧。”
蕭衍沒聽清楚,他擡起頭,迷迷糊糊地問道:“什麼?”
下一秒,他的心髒倏地從背後被利器貫穿。
深紅的血液噴薄而出,驚心動魄的顔色染紅了兇手的婚紗,和她緊握着匕首的左手。
幾滴血濺入她的眼睛,她眼也不眨,隻望着背部那個活生生的血洞,藏在霧一樣紗幔下的黑色瞳孔慢慢張大,邊緣折射出淡淡的紅光。
深夜月食之時,她聽見狼嚎。
她的另一隻手,及時地死死捂住蕭衍的口鼻,防止他叫出聲來,直到感覺到後者因為痛苦而痙攣的身體漸漸癱軟了下去,她才慢慢地松開手。
蕭衍的半邊身體無力地倒在她身上,她從床上站起身,他的身體就順着滾到了地上。
而她緊握住手心的匕首,站在地上靜靜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