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人們口中的南洋,其主體并非像名字上看起來的那樣是一片海洋,而是坐落在南極中心的一片獨立的冰封大陸。
除了周邊離散的島嶼上還生活着一些遠離人類文明社會的部落外,這裡廣袤而無人知曉的一切掩埋在近幾千米高的冰層下,被大陸邊際數座百米高的冰山包裹住,沉寂了近二十七個世紀。
在戰前,這裡唯一留有人類文明痕迹的地方是各國派來的南極科考隊伍和基地,但在戰争過後,這裡的一切也漸漸變成了廢墟。
好在在聯合城邦被建立起來後,一部分厭倦了無休止鬥争的人類開始重新踏上這片世界邊緣之地,在艾利角——南極大陸的邊緣延伸出來的一角陸地處,建立起了新的科考基地——世界生命收容所。
世界生命收容所的作用除了繼續進行前人留下的科考研究項目外,還有其他新的職能。
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擔當着保存人類以外的其他物種的遺種,以及對其他滅絕物種的克隆、冷凍封存、基因融合……等機密研究。
戰前專供富人們追求永生、進化和大飽眼福的各種技術被重新利用起來,用以保護更多的生物多樣性,以及實現更多的、不可思議的可能性。
比如輔助人類适應外星際的生命耐低溫生存實驗。
在生命多樣性急劇減少的戰後,重新團結起來的人類終于将目光在彼此身上移開,轉而望向更廣闊的宇宙,他們堅信,那些異族急需人類的文明前去探索和解放。
正因為如此,從聯合城邦的大學城,到遠在南洋的世界生命收容所,對生命耐低溫生存和減緩新陳代謝的研究廣泛地流行,由于地域條件的特質,有關冰蟲的各種研究項目研究項目成為了收容所裡的香饽饽。
極地冰蟲,作為一種個體極其微小的聚居動物,慣以群居生活在極地低溫中,被稱為地球上唯一凍不死的生物。
不僅如此,它們還擁有着極其強悍的耐餓能力,在前人的一項實驗中,一隻冰蟲被關在冷藏室裡足足兩年,但仍然頑強地活了下來。
因為以上條件,冰蟲具有曆代科學家門理想中外星生命的最佳特質,但冰蟲也有緻命的弱點——怕熱。
它們習慣于在冰中繁衍生存,抵抗高溫的能力異常脆弱,周圍的溫度若是高過4攝氏度,就會融化成一灘無色透明的粘液。
如何使得冰蟲可以突破這一桎梏,用以輔助成功進化的人類未來可以在外星的各種極端環境中生存,是研究所裡的一項重大研究方向。
屠啟教授及其領導的團隊,正是這一項目研究的領頭羊。
季節如沙漏的兩端,一端因為時間的重量而落下,空蕩蕩的那端就浮起太陽。
現在是藍星新元年第三代,一月二十五日,這段時間,南極處在長明的極晝中,直到三月的末尾,黑夜才會再度降臨。
因為不能通過環境變化來保持規律的作息,屠啟習慣于設定鬧鐘來提醒自己做事的時間,她每天準時在早上五點半醒來,工作直到晚上十一點再休息。
新的一天,從前線的探索工作人員送來新的冰蟲樣本開始,重複進行新的工作。
門外吹過的風雪撲簌簌地打在窗戶上,冰冷的陽光照進走廊,地面白瓷磚折射出柔和的光澤。
屠啟看着同事将冰蟲的樣本呈進實驗室,轉頭看向程嶼,日常地客套慰問了幾句。
程嶼脫下厚重的手套,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心手背,笑道:“不打緊,其實這玩意也不難找,到處都是。”
屠啟微微一笑,心中了然這是對方過分謙虛——三天前,世界生命研究所再次向全人類發布了全球變暖逼近阈值的高危警告,南極冰層繼續以驚人的速度融化,海平面持續上升,與此同時,極地冰蟲的數量也随之減少。
二人再度閑聊了一會兒,不多時,隔壁的實驗室突然熱鬧起來,一群人擡着擔架跑來跑去。
屠啟向那邊看了一眼,似乎是新送來了幾個凍傷的科考隊員。
她面前,程嶼兜裡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對方臉上露出抱歉的微笑,接過電話,一邊連連應聲,一邊開門離開。
巧的是下一秒,屠啟兜裡的電話也緊接着響了起來。
她趕緊接起電話,向離隔壁實驗室更遠的走廊另一端走去,“您好,我是屠啟。”
“屠教授,這邊新出了個事,對方那邊可能需要您派點人過去幫忙。”
“什麼事?”
“您負責的那塊科考區域,有人在裡面失蹤了。”
天大的一口鍋突然降臨到自己頭上,屠啟皺起眉頭,“怎麼會有人跑到裡面?”
電話那邊的聲音開始含糊其辭,“呃,這個就是,他們前幾天不小心放了個民間科考小隊進去,聯合城邦過來的,也不好拒絕……”
“……行,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屠啟站在原地思考了許久,慢慢向實驗室走去。
一進門,幾個來得早的同事正在讨論怎麼寫樣本觀察的報告,她看向玻璃隔離間的裡面。
簾子被拉開,少女剛剛換下實驗服,在等待機器給全身消完毒後,少女穿着病号服和淺藍白條紋棉拖鞋向她身後走來。
二人的目光不慎接觸,少女微微擡起頭,叫了聲她的名字:“屠啟。”
她停住腳步,略微垂下一點視線,望着少女的眼睛。
“不叫我嗎?”
“早上好。”她淡淡地說道。
與少女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她突然聞到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和處方藥物的苦味混合在一起。
這股味道似乎比它的主人的存在更醒目一些,更能提醒她,她的生命裡确實有這樣例外的存在。
瘦弱的身影漸漸遠去,那是她的女兒,屠一鴻。
屠啟心裡默默盤算着,她才剛剛做完實驗,現在應該要去病房裡輸三個小時的液,順便将今天的課程自學完。
今天是星期三,食堂裡會供應栗子蛋糕和糖醋排骨,等會得請個同事給她發條信息警告一下,白血病患者應當自覺減少糖分的攝入。
她一邊想,一邊走到同事們面前,“怎麼樣,數據有變化嗎?”
幾個同事擡起頭來,不約而同地看了看彼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嗎?”
“這個……”
其中一個同事扶了下眼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有件奇怪的事情。”
“什麼奇怪的事情?”
另一個馬尾辮同事放下手中的鋼筆,接過話頭,“會不會是他們送來的樣本有問題?”
趴在桌上寫報告的黃毛衣同事搖了搖頭,“不可能,剛才小鴻做實驗的時候還在呢,應該就是弄丢了。”
“奇了怪了,怎麼好端端就不見了。”馬尾辮同事郁悶地在實驗室裡走來走去。
屠啟看向第一個說話的眼睛同事,對方抱歉地笑了笑,說道:“剛剛送來的樣本,全部都不見了。”
接下來的幾周裡,同樣的事件在實驗室裡頻頻發生,剛剛送來的冰蟲樣本不是在冷凍裝置裡消失,就是在顯微鏡底下失蹤,就連研究人員們正在進行切片時,哪怕隻要眨了一下眼睛,手底下的樣本就會一下子消失不見。
屠啟和手下的隊員們百思不得其解,她及時叫人攔住了屠一鴻前往食堂進行午餐的計劃,下令将食堂後廚搜了好幾遍,成功發現了一些發芽的土豆和沒來及下廚的生豆角。
但在清理掉所有可能的群體緻幻物後,冰蟲神秘失蹤的事情仍在接二連三地發生。
事情傳到研究所上層,尚今安派了一批技術人員過來,連夜在實驗室各處安裝了監控攝像頭,試圖搜查出可疑的小偷。
新一天清晨,實驗室裡,屠啟正在擦拭試管,眼鏡同事推門走進來。
她湊到屠啟面前,雙手撐着桌子,嚴肅地說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換個實驗室。”
“不覺得很詭異嗎,我現在可是每天睡足十二個小時,樣本卻還是照樣消失,肯定是實驗室有問題!”
眼鏡同事的眼睛看起來确實明亮極了,她精神抖擻地在實驗室裡走來走去,嘴裡開始抱怨着自己重複做了多少多少遍實驗……
屠啟笑了笑,當是撒氣,什麼也沒說。
不一會兒,同事們都陸陸續續地來了,三三兩兩地聊了幾句,各自都開始做自己的實驗項目。
但放眼望去,每個人眼底都隐隐透出些迷茫和無措——她們不确定手底下的冰蟲是否會在某一個瞬間,再一次消失。
研究所裡數百個實驗室,每個實驗室在每個月月末必須拿出可觀具體的數據,但很明顯,這個月她們做不到。
八點的時候,屠啟脫下白大褂,打算去接杯水喝。
她走出隔離間,穿過周圍各自忙碌着的同事們,在喝水的空閑裡環視了一圈衆人,以往那個熟悉的角落裡空空蕩蕩——屠一鴻今天居然沒來!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