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斷電話,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過了不久,一行人打點好行李,各自找到心儀的宿舍落了腳,屠啟也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一如既往叫了幾個人給屠一鴻找了間向陽的單間住下。
“對了 ,稍等一下。”
忙了一天,屠啟叫住辦公室裡正欲離開的助手。
“您請說。”助手一下子在屠啟面前站得闆正。
看着助手崇敬的眼神,屠啟終于記起來那種胸有成竹的感覺。
沒錯,她是個專業的科考人員,獨立生活的強大女性,在年僅四十三歲的年紀,領導着研究所裡最富前景的項目之一。
或許那孩子說的是對的,對一個粗鄙的男人生出那種想法,實在太不體面。
心口漸漸變得溫暖起來,她臉上重新露出微笑,沉聲道:“給我講講這裡出了什麼事,那個失蹤的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
“姜、元、源。”
屠啟坐在辦公椅上,翻着助手這幾天整理好的資料,口中默念着這個陌生的名字,她皺着眉若有所思,“她的同伴們現在怎麼樣了?”
“沒有大礙,小楊已經将他們送回聯合城邦了,能問出的事具細節都在這裡。”
助手走上前,熟練地操作着辦公桌上的屏幕,不一會兒,一旁的音箱開始播放審訊的錄音。
屠啟一邊聽,一邊翻看資料,這個民間科考小隊其實比她之前想象的平凡無奇得多。
資料顯示,姜元源是來自聯合城邦的上邦公民,在大學城裡有過良好的受教育經曆,在A1區的一家私營超市裡工作了一年半後,通過高中部的同學介紹加入了啟明星科考隊,一行人在之後的兩年裡去了無人區不少地方。
這場南洋之旅是他們的第十三次旅行,目的是為了考察記錄艾利人的風土習俗和南極的極晝特色。
實話說,這兩項目的确實情有可原,這也是研究所通過他們進入申請的原因。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決定,造就了悲劇的發生。
據啟明星小隊的隊長趙純仁事後交代,他們在返回艾利群島的路上一時興起改變了行程,沒有按照研究所給定的路線走,而是稍微往南側偏離,向南極山脈東部的高地走去。
“因為我們看見了極光。”
趙純仁當時這樣解釋道,“也可能不是,是白色的,像是把天戳了一個洞,特别特别亮,在雪山尖的那一頭露出來,我們當時都想去看看。”
另一個隊員則是這樣說的,她自稱是最後一個看見姜元源的目擊證人,“元源當時特别激動,跟我們說就去那邊走幾百米,看不見到底是什麼就算了,再加上其他人也很好奇,所以我們稍微商量了一下就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會坐牢嗎?”另一個隊員則一直這樣說,一邊說一邊哭了很久,基本上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翻過口供文稿的部分,屠啟看向整個事件的過程總結——
一隊民間科考隊伍在進入艾利爾七号站後,在返回基地的過程中偏離了路線,途中遭遇了局部區域的暴風雪。
事後,小隊成員裡三人幸存,兩人死亡,五人受傷,其中三人傷勢較重,兩人傷勢較輕,此外一名隊員意外走失。
屠啟慢慢放下資料,心中感到一陣遺憾,無論如何,離事件發生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姜元源多半已經不幸遇害了。
不,是一定已經遇害。
她站起身,将資料交還給助手,淡淡地說道:“每天派幾個人去附近搜查幾小時,這個月底把結果通知給聯合城邦。”
助手看出了屠啟的心思,以往幹練的舉止今天卻顯得猶豫不決。
她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低聲說道:“可是,前幾天小楊她們發來通知,在離基地不遠的地方發現了姜元源的随身物品。”
聞言,屠啟驚颚地看了一眼助手。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搜查行動因此得以繼續下去,實驗室的所有人跟着楊心研去姜元源失事的地方看了幾次,沒探查出什麼究竟來。
屠啟因為很長時間沒來這邊,堆積了一大堆事務,自己忙得不可開交,最後隻有眼鏡同事和屠一鴻留在了楊心研的隊伍裡。
一個深夜,眼鏡同事悄悄來到屠一鴻門前,送來兩罐藍莓醬。
“自制的,純天然無污染,放心吃!”
眼鏡同事笑了笑,伸出一隻手,憐愛地揉了揉少女的發頂,“我叫梅知裡,以後有事情可以找我幫忙!”
此後,二人一同去楊心研的的辦公所裡看了收集來的證據。
楊心研告訴她們,即使已經在姜元源失蹤的地方發現了部分私人物品,但目前仍然不能完全表明她還活着,因為沒有在附近發現人為生活的痕迹。
“可能是外來的登山客,或者附近的艾利人偷走了死者的私人物品,在看到我們發出的尋人啟事後又悄悄丢在附近。”
楊心研說着,将姜元源的身份證放回台上。
她轉過身,微笑着看向二人,眼底透出溫柔的鼓勵。
“不過,我們還是要盡力去尋找,作為搜救人員,起碼要給失事者家屬一個完整的交代。”
三天後,梅知裡和屠一鴻即将跟着楊心研一行人準備前往艾利群島走訪調查。
臨行前,屠一鴻去找了屠啟。
但她隻是站在辦公室外面,兩隻眼睛靜靜地盯着裡面的人看。
屠啟原本在看資料,被這眼神一打量,隻覺得渾身難耐,好像在螞蟻在背上爬來爬去。
她看向辦公室門外的人,口氣盡量放得漫不經心,“明天就走了?”
“嗯。”少女低低地應了一聲,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樣,”屠啟微微點了點頭,“一路順風,注意按時吃藥,盡量不要太麻煩你梅阿姨她們……”
她話音剛落,少女的身體突然古怪地顫抖了一下,藏在黑色劉海下的瞳仁微微張大,猛地擡起頭直直地望向她。
屠啟被看得心中一陣發怵,她說錯了什麼嗎?
下一秒,少女突然沖進辦公室,将她桌上的資料撕得粉碎,又将電腦和水杯推下桌子。
紛紛揚揚的紙屑飄落下來,像下了一場悲傷的雪。
混亂中,她看見少女憤怒的臉,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破壞的聲音引起辦公室外人的注意,助手慌張地跑進來,看見少女正在肆意破壞的一幕。
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助手本能地看向屠啟,後者則保持着沉默站在原地。
良久,少女似乎是打砸得累了,終于停了手。
她低下頭喘着粗氣,雙臂撐在辦公桌上,腳邊堆滿了被扯斷的電線和廢紙。
見母女二人還不說話,助手磕磕巴巴地開了口,“怎麼了這是?”
屠啟靜止的身體驚醒般動了一下,像是站在原地睡了一覺。
略過面前的少女,她徑直看向助手,平靜地說道:“沒事,你去隔壁把資料重新打印一份。”
助手忙應了一聲,逃也似地離開了。
屠啟突然聽到面前的少女笑了起來。
她垂下視線看過去,望進少女飽含笑意的眼睛,那裡面藏着墜入深淵般的、可怕的歡愉。
她從其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一個将自己緊緊蜷縮起來的,□□被幼崽撕裂得流血的可憐獵物。
恐懼和母愛在那顆狂跳的心髒裡掙紮,她終于明白這就是她真正要吃的東西——幼崽要吃到母親的血肉才算滿足。
獠牙初長成的幼崽,離開母親懷中後,接下來又要去何處捕獵?
“對了,就是這樣。”
少女臉上露出微笑,慢慢地直起身子,站在原地看着她。
屠啟喉頭滾動了一下,眼眶突然有些酸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哭。
突然,少女繞過桌子,張開雙臂将她緊緊抱住。
“屠啟,等我回來。”
她聽到少女在她耳邊輕聲道。
事到如今,她還能做些什麼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