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楊心妍帶領的搜救隊伍正式出發。
一路漂洋過海,在輪船上坐了一天一夜,又搭了趟附近别的基地的順風車,一行人成功通關進入艾利群島的邊陲領域。
今天早上,她們就要去群島當地土著居民最多的地方——松松堡,做采訪調查。
“松松堡?”
梅知裡收拾着背包裡的東西,聽到這名字忍不住笑了一聲。
屠一鴻背上背包,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識别器。
“是音譯,在艾利人的語言裡,直譯過來的意思是“雪松很多的地方”。”
“哦~原來如此!”
把伸縮塑料蘿蔔用力塞進背包裡最後的一點空間,梅知裡把背包甩到背上,認真地點了點頭。
“聽起來是當地人群居過冬,或者進行交易的傳統集市。”
“是這樣。”
收拾完畢,二人登上楊心妍停在門外的雪橇車,一路向松松堡駛去。
來到地方,楊心妍率先下了車,去附近最近的一所人家戶外敲門求宿。
面對生性排外的艾利人,這個要求可能比較艱難,不出所料吃了閉門羹,楊心妍隻能一家挨一家地試。
幾個隊員連同梅知裡也下車前去幫忙,屠一鴻孤零零地坐在四面露天的雪橇車上,開始觀察四周來來往往的當地人。
這裡看起來是一處非常原始的人類群居交易集市,甚至沒有像樣的街道,幾十戶用獸皮和雪松木搭成的帳篷互相鄰靠,便利相近的軟件人家進行以物易物的交易。
艾利人沒有固定的居所,惡劣的生存環境和極端的季節變換使得他們成為了以家庭為單位的遊牧民族,隻有在南洋處在極晝的這段時間才會暫時彼此接觸。
屠一鴻正在仔細觀察着人們身上穿的海豹獸皮衣,突然察覺到暗處的一道視線,她用餘光不動聲色地瞟過去一眼,是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小孩,一邊吃着手指,一邊直勾勾地盯着她。
判斷出這目光裡沒有威脅的成分,她慢慢地将臉轉過來,直視看向那個小孩。
小孩還在吃手指,兩隻黑洞似的眼睛好像要把她吸進去。
屠一鴻略微思考了一下,看了一眼還在堅持着尋找今晚住宿人家的隊員們,心中慢慢打定一個主意。
她站起身,走下雪橇車,徑直走向那個小孩。
小孩也不跑,就這樣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女向他走來,在他面前蹲下,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
少女臉上露出溫柔的一抹笑,聲音比雪山上流下來的河水更清冽甘甜,“吃嗎?”
小孩看起來似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善意吓住。
又或者……不是被吓住?
他愣了一下,突然一把從少女手中抓過糖,猛地轉身向後沖去!
但少女的反應更快,她迅速向前撲去,伸出雙手死死抓住他的肩頭,二人倒在地上的一瞬間,屠一鴻聽到前面帳篷裡沖出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小孩臉朝下被她壓在身下,她擡起半個頭,看見刺眼的冬日陽光下,一個老女人逆着光向她跑過來,耳邊傳來艾利人特有語言憤怒的咒罵聲。
距離近了,老女人開始指着她的鼻子吐唾沫星子,伸出手拉扯她身下的小孩,但她雙手鐵鉗一般,死死抓住身下的人,一動不動。
周圍的人紛紛因為這一場小小的騷動看了過來,幾個隊員大驚失色地向這邊跑過來。
屠一鴻擡起頭,看着女人,用有些夾生的艾利人語言冷冷地說道:“他和我做了交易。”
老女人愣了一下,枯樹幹似的臉緊緊地扭曲起來,伸出指甲足有十厘米長的食指怼着屠一鴻的心口指指點點,伴随以更激烈的辱罵聲。
屠一鴻平靜地聽了一會兒,她學着老女人的樣子,右手伸出食指指向老女人的心口,不緊不慢地說了兩個字:“小偷。”
老女人的臉霎時變得一片慘白。
她哆嗦着手指,戰戰兢兢地看向周圍的人。
聽到屠一鴻指控的一瞬間,幾乎所有圍觀的艾利人都露出驚恐或警惕的眼神,像是聽到惡咒一樣紛紛轉身關上房門。
這就是遊牧民族的習性,沒有穩定的社群聯系和利益關系,自然也沒有相互信任的基礎。
她人即狼群,這句話在艾利人的每個家庭裡代代相傳。
“我們想借宿。”
屠一鴻站起身,拍了拍沾了草屑的手,小孩立刻哭哭啼啼地爬起來,躲到老女人身後。
她看了一眼周圍人群裡有些不知所措的隊員們,又看向面前緊緊摟住小孩的老女人。
“期間物資供應可由我們自己負責,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老女人擡起頭,瞪了她一眼。
她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
住宿的事情終于有了着落,楊心妍在老女人家裡謙虛地找了四個最小的帳篷住下,每個帳篷擠着睡三個人,空間剛剛好。
“烏蘇家隻有她和她的孫子相依為命,我們最好不要太過麻煩她們,能力範圍之内能自足就行。”
楊心妍看着集結完畢的隊員們,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了,接下來該開始走訪了。”
分發下走訪的調查問卷和小組名單,楊心妍帶着隊員們臨走前,以今晚留在這裡做飯的名義留住了屠一鴻。
聽起來是個有理有據的借口,但屠一鴻心裡知道,這是屠啟長期向周圍人宣揚的後果——發育不良的殘次品,天生病弱的短命鬼,會拖後腿的……廢物。
她站在原地,雙手插兜沉默不語,算是應下。
楊心妍囑咐好梅知裡記得早點回來幫屠一鴻弄晚餐後,就放心地帶着人走了,而梅知裡也主動向屠一鴻要了買菜的清單,幫她接過了一會買菜回來的任務。
梅知裡回來後她才能做飯,那麼接下來的三四個小時,她是沒有什麼正事做了。
或者說……現在才終于可以做正事。
屠一鴻在帳篷裡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的地鋪,聽到身後有什麼動靜,她蹲在地上,回頭看去。
又是那個小孩,藏在帳篷簾子外面遮遮掩掩地看着她。
一見她發現了自己,小孩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但卻沒有跑,隻是往旁邊的簾子裡躲了幾步,小心翼翼地瞟着她。
看着小孩的眼神,屠一鴻回憶裡的某些場景漸漸浮現。
熟悉的眼神,是幼時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男孩,眼睛裡藏着的那種自以為是的惡趣味。
但這種時候,無關緊要的人的意見,不值得她花心思去關注。
起碼她這個年紀的人,面對小孩有足夠的力氣和手段。
她從容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襟,轉身走向小孩,漫不經心地問道:“烏蘇呢?”
看見她和自己說話,小孩眼睛亮了亮,帶着口水有些口齒不清的聲音回答道:“在烏蘇睡覺的毯子上。”
“……帶我去看看。”
小孩這次出乎意料地很聽話,套着肥厚褲子的兩條小短腿噔噔地帶着她跑到另一個大一些的帳篷,又短又粗的手指往裡面指。
屠一鴻看了小孩一眼,他臉上挂着一副憨實又童稚的笑容,牙還沒長全的嘴巴裡淌着口水。
她徑直拉開帳篷進去了。
一掀開簾子,一陣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房間中央堆着火堆,燃燒的雪松木柴發出噼啪聲,帳篷裡彌漫着淡淡的松香氣味。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紅了帳篷裡散亂的陳設,地鋪、木頭矮凳、木桌、鐵罐……照亮毯子上坐着的烏蘇拉拉驚恐的臉。
屠一鴻看見烏蘇拉拉兩隻鼓鼓囊囊的眼睛瞪着自己,薄薄的兩片嘴皮拉鋸般扯了起來,口中發出惡毒又憤怒的咒罵聲。
視線從那張扭曲的臉上逐漸轉移到烏蘇拉拉手中捧着的那卷破破爛爛的獸皮書卷上,她旁若無人地走過去,坐到烏蘇拉拉身邊。
“你在看什麼?”她把臉湊過去。
烏蘇拉拉愣了一下,迅速把書卷收進懷中,緊了緊身上的獸皮毯子,防小偷一樣的眼神盯着屠一鴻。
沒看到内容,屠一鴻坐正身體,平靜地直視烏蘇拉拉的眼睛。
“有個異鄉人在雪山失蹤了,你有什麼線索嗎?”
意料之外的話語,似乎是聯想到自己女兒和女婿的死因,烏蘇拉拉的眼神裡透出一點悲傷的情緒。
屠一鴻把身子轉了一下,火光映紅了她的半邊臉龐,她脫下手套,一邊烤火,一邊接着說道:“她的家在離這裡很遠很遠的地方,她的父母都很想她。”
“我們來這裡不為了侵略和征服,隻希望能帶她回家,哪怕是一具冰冷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