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蘇拉拉在内心争鬥了一會兒,抱緊獸皮書卷的手慢慢放松下來。
屠一鴻将烏蘇拉拉的反應全暗自看在眼裡,她沉默不語,她在等。
老實說,她不覺得靠那種自以為是的和平手段能在如此排外的地方問到些什麼,暴力既然是人為天生擁有的手段,那該得用的時候就得用。
那份寥寥無幾的希望就交給楊心妍她們,她有自己做事的方法。
良久,烏蘇拉拉終于開口了。
她緊皺着眉打開獸皮書卷,迅速翻動着書頁,口中念念有詞。
因為語速過快,屠一鴻有些聽不清,她試着打開翻譯器,恰巧這時烏蘇拉拉翻到了想要的那頁。
她翻開其中一頁,指着其中的内容,激動地對着屠一鴻說着些什麼。
屠一鴻眯着眼睛,一邊艱難地辨識着書卷上半生不熟的文字,一邊低下頭去看翻譯器上翻譯出的烏蘇拉拉說的話。
“……阿比克的功績……神,風暴卷去……邪惡的異端,窺視……天外巨人!”
“雪山的山尖……失蹤十個艾利人,抓走了信徒……”
烏蘇拉拉的語速越來越快,翻譯器已經跟不上速度,屠一鴻索性直接開口問道:“雪山上有什麼?”
“異端的神明,帶走了天主的信徒!”
烏蘇拉拉古怪地慘叫一聲,突然緊緊捂住心口,臉上流露出虔誠又極度悲傷的神情。
屠一鴻好像看出些什麼,她試探着問道:“有很多人在雪山上的一個地方失蹤了,包括你的家人,是嗎?”
烏蘇拉拉的身體一動不動,那雙渾濁的眼睛痛苦地閉上,眼角漸漸溢出淚水。
屠一鴻平靜地點了點頭,“真遺憾,我很抱歉。”
她緊接着問道:“那個異端的神明,究竟是什麼?”
“閃晃。”
“什麼?”她沒聽懂,疑惑地皺起眉頭。
烏蘇拉拉慢慢地擡起了頭。
屠一鴻突然間說不出話來。
她看見那雙渾濁的眼珠閃動着晶瑩的高光,仿佛從那具形容枯槁的軀體裡超然脫出,藏在時空深處靜靜地望着她。
一種原始而純潔的力量從那雙眼睛裡流露出來,如湧流的洪流般将她淹沒。
“天穹之上的閃晃,在阿拉克的巨斧邊緣遊蕩,異神已經降臨,它在此徘徊,永遠不會離開。”
烏蘇拉拉遊魂般說完這句話,突然閃電般伸出枯枝般的手,死死鉗住屠一鴻的手腕。
屠一鴻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對視看見烏蘇拉拉的眼睛,那裡面重新充滿了仇恨。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異鄉人……滾出去!”
“我看得見,你是被它選中的人,你的靈魂已經堕落進深入骨髓的惡……”
烏蘇拉拉不住地咒罵着,她突然發狂般尖叫起來,站起身将身邊的東西摔得到處都是,屠一鴻趕緊将一旁的獸皮書卷偷進懷中,悄悄地退出了帳篷。
深夜,科考隊員們聚到了楊心妍在的帳篷,開始讨論今天走訪調查的收獲。
屠一鴻坐在角落裡,獨自喝着熬的米粥,靜靜地聽着隊員們的埋怨和鼓勵聲。
“……哎呀,要不我們去弄點糧食來跟他們做交易好了!”
“這樣會破壞當地人的交易市場,我們還是要遵循不幹涉原則。”
“哪有這麼複雜!再說了,他們每年本來就需要我們捐助糧食補給吧!”
……
梅知裡胡亂幾口喝完粥,大啦喇喇地躺倒在地鋪上,打了個長長的飽嗝。
突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猛地坐起身,跑到屠一鴻邊上,在後者疑惑的視線中掏出包裡的塑料蘿蔔,臉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我跟你說,我今天在集市上偷聽到他們在說阿比克神的事。”
“怎麼說?”屠一鴻喝着米粥,臉上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
梅知裡長歎一聲,躺上身後的枕頭。
“還不是人類神話史的那一套,一個開天辟地的大男神創造了世界,用不存在的子宮創造了接下來所有的神和人類,然後他們就開始噼噼啪啪……”
屠一鴻微微皺起眉頭,身體前傾放下呈着米粥的木碗。
“那還真是……原始。”
聽到同伴的認同,梅知裡臉上露出揶揄的笑容。
她躺在地鋪上,手裡把玩着塑料蘿蔔,語氣裡流露出淡淡的嘲諷,“确實,照我看來,如果人類是神造出來的,那世界就是一架巨大的3D打印機造出來的……哎等等,對啊!”
打了雞血一般,她興奮地坐起來,眼睛亮閃閃的,喊道:“女人是人類的原子化3D打印機!”
聲音傳到帳篷裡另一邊,幾個跟她相熟的隊員無奈地看過來。
其中一個向這邊調侃道:“喂,讓聯合城邦那夥人聽到你的女權主義言論,你下個月的研究經費就完蛋了!”
另一個隊員長歎一聲,痛心疾首地說道:“都戰後幾十年過去了,人類裡怎麼還留有你們這群遺毒!”
某個角落裡也響起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唉,所以說人類之所以會滅亡,就是因為你們這幫人拖了後腿,沒有老老實實地生、服服帖帖地生啊……”
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梅知裡嘿嘿笑了一聲,重新躺倒在地鋪上,伴着衆人的議論聲開始呼呼大睡。
而屠一鴻聽了她剛才的話,靜靜地坐在地上,臉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
新的一天清晨,梅知裡被六點半的鬧鐘吵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她打了個哈欠,剛要打算再躺會兒,卻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她隻好趕緊坐起身跑過去開門。
門打開,楊心妍一臉焦急地看着她,還沒等她詢問,楊心妍就開了口:“你昨天晚上看見屠一鴻了嗎?”
她愣了一下,隐隐約約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我直接在你帳篷裡睡過去了,她當時坐在我旁邊。”
“你幾點睡的?”
“應該是二十點左右。”
見沒有有效的信息,楊心妍緊皺着眉頭,着急地在門外踱來踱去。
梅知裡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問道:“發生了什麼?”
楊心妍神色複雜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屠一鴻不見了。”
……
【警告 前方暴風雪三級預警,建議減少不必要戶外活動】
【溫度 零下二十五攝氏度 】
【風速二十八米每秒】
【……】
屠一鴻關閉屏幕,将識别器遠遠扔到身後的雪地裡。
昨夜,她已經将獸皮書卷裡幾個受害者失蹤的地點标出來了,包括姜元源失蹤的坐标在内。
現在,她将用書卷裡的手繪地圖前去調查——因為它的實用性,以及可信性都非常低下。
她戴上雪地護目鏡,抓起身旁的登山杖,艱難地向前方走去。
若是進行觀測,它就會坍塌,乃至消失不見。
所以,她就盡量不去看。
陣陣寒風呼嘯而過,世界是無邊無際的一抹白,渾圓的天地間撲簌簌地下了一場又一場雪,将所有的存在深埋地底。
地平線切割的那頭露出一點薄透的光暈,而她最後的身影向前去,就此消失在漫漫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