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太對了。”卓琰對于這種吃過無數次虧還抓不住重點的狐人是很佩服，簡直想給他鼓個掌，“但關鍵不是對錯，是順序！”

他感覺頭更暈了：“你應該一早就告訴我，那位真少主是自己找上門去的！”

諾卡下意識立正挨訓：“這很重要嗎？”

卓琰深吸一口氣，毫無預兆的沖進衛生間，吐了。

諾卡愣了一下，才跟着沖進去，伴随着“嘩啦啦”的沖水聲手忙腳亂的給卓琰拍後背：“你别激動啊，你慢慢說，啊不，我慢慢想……”

卓琰拍開他的手，聲音嘶啞：“水。”

兩人回到桌前，卓琰艱難的将一整杯的熱水喝下去，擡頭看了一眼諾卡，剛想說什麼，又吐了。

諾卡簡直無助又可憐的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我，要不我先出去？”

“嘔——”

又是一次翻江倒海，卓琰低着頭，耳朵抵在水池邊，微密度骨骼從内裡壓迫住耳神經，搞得他一開始也沒聽清諾卡在說些什麼。隻能努力一隻手撐住身體，一隻手比了個手勢，示意外面的人老實呆着不要動。

諾卡便老老實實站在那裡，等卓琰吐的差不多了，遞上去一杯新水：“好點了嗎？要不我先出去？”

他堪稱委屈巴巴的站在那裡，卓琰看笑了：“咳咳，不是你的事，藥的副作用。”

諾卡這才挨着座位邊上坐下。卓琰看一眼時間，開始打第二針。

第二針的反應要強烈的多，好像有一坨不斷膨脹的棉花在大腦裡發酵，想要頂破頭皮拱出來，房間安靜的隻剩下飛船破舊的循環體統大口喘息的風聲。等到熬過這一陣反應，卓琰用緩慢的語速到：“我們說到哪兒了，對，最重要的事情。”

他對桌子對面的灰耳狐人說：“你一開始就應該告訴我，這位新少主是自己找回去的。”

“這跟被找回去有什麼區别……啊！”諾卡恍然大悟：“這說明有人早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所以私下裡找到了他！”

卓琰再次微笑。他的好隊長好容易動一回腦子，就想到了十萬八千裡去。可能有些人生來就不适合想這些彎彎繞繞、爾虞我詐的東西，他認命的歎了口氣：“那你能不能解釋一下，如果有人一早知道了我的身份有疑，那為什麼不告訴長老，将我看押起來，反而讓我順利逃跑了呢？”

諾卡呆住了。

卓琰繼續問：“他如果是我的人，應該偷偷告訴我；如果是長老的人，那我早就進髅枝獄了。他不聲不響的把人找回來，能得到什麼好處呢？一杆子把主星的平衡打亂，沒有人會感謝他。”

卓琰說着說着，突然也是一怔住了：“等等，一杆子闖進來……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自己找回來的？”

“本來就是他自己找回來的。”諾卡小聲到。

“不，不一樣。”卓琰起身，後背挺得筆直：“他可能一開始就知道！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九尾神谕裡的狐人！所以他才敢自己找回去，他不怕出意外，也不怕檢驗，但為什麼是這個時候？”

諾卡有點跟不上思路，但卓琰已經離開座位來回走動，盡量小聲的喃喃：“我六月十五身份暴露，主星封鎖消息，他十天内就見到了長老，說明他幾乎是事發的同時找上了軍團，但是他是怎麼知道我身份暴露的消息呢？”

這件事說不清的地方太多，卓琰克制住自己的焦躁，開始分析：“如果他知道，那就是他在主星有内應；如果他不知道，那他就是突然有了鐵證——”

他驟然扭頭，死死盯住諾卡：“你親眼見過嗎，這位真少主确定是三尾？”

*

狐人主星。

和利特坐在治療儀前，精密的儀器上是不斷跳動的數據。簽了保密協議的狐人醫生在他身後操作着，不時擡頭記錄些什麼。

和利特仰頭，柔和的燈光照進眼底，也一起照進了他的靈魂深處。記憶深處的男孩躲在衣櫃裡，外面是父母聲嘶力竭的争吵聲，男孩害怕的捂住耳朵，試圖逃離這場沒有結果、日複一日的辯論。

“你就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名聲，你怕自己幹過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被翻出來，你才不敢去找族長！”

女人滿臉淚水：“我們的孩子是億萬狐人未來的族長！他本應該有着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條件，而不是跟着我們兩個窮鬼東奔西跑，四處躲藏……他都十二歲了，他連聯盟基礎教材都沒有學完！他甚至都認不全三千個字，你一個當爹的，就一點不為了孩子考慮嗎？”

“我就是為了他考慮才帶你們離開！”男人顯然不是第一次被這麼指責了，他情緒穩定的多，指尖的煙頭隻是微微顫抖，他啞着嗓子反駁：“現在在主星的那個已經得到聖地認可了，你到底要我說幾遍，聖地認可他了！這說明什麼，說明那個假貨一定有什麼辦法能夠瞞天過海。”

“那又怎麼樣！假的始終是假的，我們的和利特才是真的！”女人捂住胸口靠上的位置，像是在重複着什麼虔誠的信條：“假的不能變成真的，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戳穿，真誠的人才能受人尊敬！”

男人疲憊不堪的掐滅煙頭，一屁股坐在沙發墊子上：“是的，你說的對，你永遠是真理，你帶着和利特去找族長和長老們吧，我不攔着你走向正義的殿堂。”

女人聽見這話，腳步卻躊躇起來：“你、你不能這樣，你才是他的父親，應該由你帶着他去主星……”

她說不下去了。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一記耳光，無聲掠過她的臉龐。

男人嘲諷：“看，你也知道那是一條危機重重的道路，那個假貨膽大包天，一定不會承認他是假的。我們在主星又沒有人脈，萬一被他暗害了該怎麼辦？你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和利特還小，你讓他跟着我們送死嗎？”

女人蹲下來，捂住臉，無聲的啜泣。

争吵聲漸漸遠去了，男孩按住櫃門的手悄悄松開一點點，光線從門縫裡鑽進來，他知道那是幸福的預兆，于是他鑽出去撲進父親的懷裡：“爸爸！你和媽媽辯論完了嗎？”

爸爸媽媽經常大聲辯論，他知道那是一種溝通和學習知識的方式，但他還是有點害怕，所以他經常躲進櫃子裡等他們吵完。

有的時候櫃門會被粗暴的打開，光線散成一團，劈頭蓋臉的砸向他，他就會在父親或者母親的臂彎裡尖叫着哭喊；若是等到他們辯論完畢，光線就成了窄窄的一片，那是他最開心的時候，那意味着家中會出現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

而現在，光線變成圓圓一個點，照射在他的瞳孔裡。

醫生站在他身邊，一邊觀察一邊彙報：“問題不大，少主的脊柱發育良好，神經敏感度不高，完全可以撐住尾巴的重力。”

醫生的聲音裡帶着掩飾不住的激動，所有人跟着他的視線往和利特身後看，紅黑色的尾巴整整齊齊的挂在手術椅背上。

不多不少，正好四條。

五長老站在陰影處，目光複雜的看着整個狐人族唯一四尾的少年：“再檢查一下他的耳朵，看看軟骨有沒有問題。”

“好的。”

換了一個醫生上前，和利特忍不住問：“為什麼要檢查耳朵？”

五長老：“卓琰的耳骨就有問題，分化之後耳朵一直立不起來。我需要提前給你排除一下隐患。”

和利特冷笑一聲，平靜的面容破碎，另一個人的影子也随之消散，他忽然變得不再像卓琰，而是成為了一個二十歲男孩該有的憤世嫉俗的模樣：“一個假貨怎麼跟我比？我從小到大都沒有生過幾次病，聽說他還有個專門的醫療團隊？”

五長老從陰影裡走出來，他是個白貉人，耳朵又厚又小，臉隻有巴掌大。聞言同樣是一聲冷笑：“你覺得你比他高貴？我告訴你，你現在最大的價值就是演好他，演到沒有人再去想起他的名字，演到你忘記你自己是誰！”

和利特一巴掌拍飛醫生遞過來的腰帶：“滾！”

他扭過頭低吼：“總得有個限度吧？難道我被這個假貨耽擱了十年不說，還要再演他十年？你們把我當傻子玩？”

五長老年紀也不大，沒有什麼哄人的經驗，硬邦邦的回他：“你自己想開點，在外人看來是他在扮演你，你不過是成年之後親自出面了而已，有什麼好委屈的？”

要不是害怕這小子炸毛不幹，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演十年算少的，弄不好得演上二十年、五十年，演到他忘記自己本來的樣子，成為另一個“卓琰”——誰叫卓琰成了一個模闆呢？全宇宙的繼承人都在按照卓琰的模樣努力，他總不能不如自己的替身吧？

人就是這樣，犯了一個錯就會被遺忘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功績；而沒有犯錯的人就是一座石碑，後來者千辛萬苦爬上來，最高點也不過是前人的痕迹。

但這些話他都不能對和利特說，畢竟這小子看上去不是聽得進去勸告的樣子。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當時為什麼非要自己找過來？你知不知道卓琰的身份已經露餡了，加上星網更新，我們很快就能找到你，你老老實實呆着不行嗎？”

“我隻是要回到屬于我自己的位置，還需要向你申請？”

五長老按耐住自己想要給他一下的沖動：“你自己找過來，哪裡有我們千辛萬苦的找到你來的好！”誰會珍惜自己跑上門來的東西！

“這樣一來，所有人都在質疑你，”五長老陰沉着臉到：“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那為什麼不早點找過來？”

“你又該怎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