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不知多久,厲非睫毛翕動,終于醒了。純黑的瞳帶着微笑看過來:“傅小霆,昨晚睡得怎麼樣?”
“……”
傅斯霆昨晚睡得很沉。
沉到像是死了一樣,他其實很少有這種經曆。就算以前因為工作很累陷入昏睡,也往往不解乏。很少有這種徹底睡飽了的感覺。
但他又真的睡醒了嗎,怎麼覺得自己還是像在做夢。
厲非起身,身子遮住了陽光,手又習慣性伸了過來蹭了蹭傅斯霆的臉頰。
指尖碰觸耳廓,一陣淺淺酥麻。
傅斯霆聽到了窗外小鳥悅耳的叽喳聲音。
他也默默跟着起床了,厲非問他:“有沒有頭暈,有沒有胃痛,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傅斯霆搖頭。
“那先喝點水?”
之前毛絨玩偶房裡,厲非就給他床頭放了一杯水。現在在主卧的床頭,同樣放着一杯溫水——是一個保溫的杯子,下面插着電,設定恒溫就在四十五度。
溫水下了胃很溫暖,也很解渴。厲非一直看着他小口喝完。
這種被關心的感覺,非常陌生。
好像除了很小的時候被外婆喂藥這樣盯着,傅斯霆之後就沒有遇到過了。從小到大,很少有人關心他餓不餓,渴不渴。
“你可以再在這迷糊一會兒。”
厲非說:“迷糊好了,就起床吃飯。”
傅斯霆點點頭應了一聲,依舊什麼真實感,直到腳心在柔軟地毯上舒服地蹭了蹭,又踩上小狐狸拖鞋站起來。
“……”
“我的腿……”
都整整兩天過去了,他好像直到這一刻才徹底反應過來。
他的腿,在十二年後,不瘸了。
真的。從昨天到今天,他其實都一直不用拖着腿走路。但他居然完全沒發現,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走了一整天。
傅斯霆有些茫然。
他那一條瘸腿,是因為先天性骨關節發育不良而造成的。這種殘疾按說在他很小的時候是可以通過人工幹預和穿戴支具進行矯正的。
而在他一些依稀的記憶裡,他從小好像也确實用過吊帶,穿過蛙式支架等。
但是這一系列矯正和複健,都需要花錢。
他家在他小時候沒有什麼錢,何況以當時的醫療水平,醫生也說了不能保證花了錢以後就可以完全治好。在這樣的重壓下,他剛滿一歲,他親爸就非常不負責任地在“因為兒子的病心情不好而染上賭博惡習”後逼着他媽離婚,抛妻棄子跑路了。
他爸跑了以後,家裡的經濟來源就隻能靠外婆的一點微薄的退休金。
可外婆也有病,也要吃藥。而媽媽學曆不高,出去找工作又難,何況還要照顧他們一老一小。日子實在捉襟見肘時,他的治療也不得不時斷時續。
後來也有醫生說,他的腿就是因為幼兒時恢複的關鍵時間總是中斷治療,才會始終有些跛着。
再後來,外婆去世。他媽到處打工、輾轉,又嫁了幾個男人,好容易把他拉扯大。
但有時候她太崩潰了,也會口不擇言地怪他:“要不是你,我的命本來也不至于這樣苦!你爸本來好好的,要不是你生病,也不至于突然變成那樣。”
而有時候,她又會哭着自責:“哎,是不是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懷孕時一直吐,什麼都吃不下,是不是這樣你才會發育得不好啊。嗚,這好好的孩子卻瘸着一條腿,将來誰肯嫁給你呢?”
現在,他的腿……不瘸了。
傅斯霆停下來,不解地盯着看。右腿膝蓋上有一道直直的手術疤痕。可按照之前醫生的說法,他的腿應該是開刀也沒用,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厲非笑了笑:“你也不想想都多少年過去了,就算當時不能治,但醫學也會發展、也會突飛猛進啊。”
“……”
“什麼時候。”
“嗯?”
“什麼時候治好的。”
厲非想了想:“大概,兩年前?”
“你幫我治的麼?”傅斯霆看着他。
厲非歪歪頭:“确實是我幫你約的專家,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
“……”
“謝謝你。”
厲非笑了,又有些無奈地揉了揉他的頭。他昨晚洗過澡,身上淡淡的墨水香沒有了,變成沐浴乳的椰香,甜甜的。
“說什麼呢。你都是我的人了,幫你約最好的專家不是應該的麼?”
他可能沒注意,他的睡衣比昨晚更松散了。
不僅露出一大片誘人的鎖骨,甚至還往下……露出了些許緊實的腹肌線條。
傳說中的深V。很深。
傅斯霆有一瞬間心又不跳了,世界這一刻很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