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招。看來是煥姑娘讓我。”慕容遙感歎。
衛靜姝捧着手爐站在艙門處,直至此時才開口:“慕容公子方才那招‘雲龍三現’,倒與琅琊王氏的劍譜有七分相似。”
這話說得突兀,慕容遙卻面不改色:“衛女郎好眼力,在下幼時确曾随王氏劍師習過幾日。”他轉頭看向煥遊笙,目光灼灼如星,“不知煥姑娘師承哪位高人?”
“山野之士,并無姓名。”煥遊笙歸劍入鞘,玄衣已染上一層細密水珠,她望向天際翻滾的積雨雲,忽然蹙眉:“要變天了。”
仿佛應和她的低語,一道驚雷劈開蒼穹。
十二面錦帆齊齊轉向,樓船在驟起的風浪中依舊穩當。
……
三層的雕花窗後,皇帝放下纏枝菊紋茶盞:“這丫頭的劍法,倒讓朕想起昔年的燕雲十八騎。如此能人,梓潼是從何處尋來?”
皇後指尖撫過镂空嵌寶石護甲,唇角含笑:“大啟幅員遼闊繁榮鼎盛,多的是能人異士,要尋一個也不難。況且,遊笙若不出類拔萃,臣妾也不會将她指給世安。"
皇帝颔首:“說的也是。”轉頭吩咐,“風涼,将窗關了吧。”
……
江風掀起蟬翼紗簾,煥遊笙收劍時狀似無意地瞥向樓閣,那處已無人觀賞。
她旋身護着公主回到船艙。
“煥姐姐!”世安公主高興的又蹦又跳,“你方才踏着慕容公子劍鋒翻身那招,比胡旋舞還好看!一回身,二哥哥已經輸啦!”
湯易儒擦拭着長劍苦笑:“世安,你倒是給兄長留些顔面。”
慕容遙拾起落在肩上的花葉,葉脈切口平整如尺量:“煥姑娘這手劍氣,怕是練了不下十年?”
“奴婢向來不知年月。”煥遊笙餘光瞥見衛靜姝捧着的手爐,“衛女郎看來很是畏寒。”
衛靜姝搖搖頭,手爐的暖意透過她的指縫散出:“老毛病了,不打緊。”
……
皇帝的清明沒有保持很久。
尤其是樓船上空間寬闊、物資齊備、無需奔波,無趣又閑暇,日子一久,船上的宴飲成了常态,絲竹之聲不斷。
三月的江南浸潤在綿密煙雨中,樓船行過之處,江面泛起乳白色霧氣。
船尾的青銅司南指針輕顫,十二面錦帆已換成防潮的油絹,卻仍掩不住艙内飄出的脂粉香。
世安公主推開雕花木窗,正瞧見甲闆上幾名舞姬披着軟煙羅,赤足踏着雨漬翩然起舞,腕間金鈴随雨聲叮咚作響。
“父皇真是……”公主氣鼓鼓地摔下湘妃竹簾,“齊鸢姐姐的棺椁還停在行宮,他倒有閑心看這些莺莺燕燕!”
煥遊笙正斟茶,聞言擡頭:“陛下富有四海,三宮六院本是常事。莫說随行的楊美人、蕭才人,便是長安宮中,還有二十三位娘娘等着聖駕。”
“可母後就在隔壁船艙。”公主扯着簾上流蘇,杏目圓睜,别過頭去,“那些江南官員送來這些狐媚子,分明是故意……”
話音未落,江風卷着雨絲撲進船艙,打濕了案上攤開的《江南風物志》。
煥遊笙快步關窗,瞥見三層樓閣的窗内,皇帝正攬着舞姬飲酒,琥珀酒液灑在女子雪膚上,引來一陣嬌笑。
煥遊笙不動聲色,轉頭哄着公主:“公主這蝶繡的是愈發好了,活靈活現,像能飛出來似的。”
“我才不要學刺繡!”世安公主把繡繃扔進篾籃,“煥姐姐,等船靠了揚州碼頭,咱們去尋西市的胡商!聽說他們有會跳舞的機械木偶,還有能噴火的波斯幻術師!”
煥遊笙想起之前皇後娘娘提起,不由道:“公主若想體察民情,不如去看看漕工。今早聽禁軍說,運河閘口處聚着幾百饑民。”
“那就都看!”公主蹦到穿衣鏡前,拎起條石榴裙比劃,“白日看漕工,傍晚看幻術,夜裡再去吃蟹黃湯包……”
艙門忽被推開,湯易儒挾着雨氣進來:“你當是來辦家家酒?揚州刺史剛送來拜帖,明日銮駕所經之處,家家要懸彩絹,戶戶得擺香案——這排場,倒比父皇去歲祭天還隆重。”
“二哥怎麼跟禦史台那些老頭子似的!”公主扮個鬼臉,“對了,母後已經許久未出房門了,你說……”
話未說完,窗外忽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煥遊笙指尖按上刀柄,卻見蘭枝捧着鎏金食盒笑吟吟進來:“娘娘命奴婢給公主送來桂花醍醐酥,說是用揚州新貢的蜂蜜制的。”
“方才是什麼聲音?”公主問。
蘭枝将食盒放下,又将點心一一取出:“許是舞姬不小心打翻了酒盞,不打緊的。”
……
晚間,皇後艙内螺钿屏風後,蘭枝捧着成摞奏報低聲禀告:“揚州刺史宅邸逾制,私挖池塘引活水,形同禦苑;蘇州織造局貪墨貢錦三千匹;還有這些……”她指着最底下染着血漬的密函,“漕運總督昨夜遭刺客襲擊,怕是有人要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