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月以為自己看到孫芸的骸骨會害怕,結果并沒有。
她的心出奇地平靜,沒有半分懼意、亦無絲毫不安。她小心地用絹帕擦掉骸骨上的泥土,輕手輕腳地将骨頭碼進棺木中,像對待嬌弱的嬰孩一般,生怕磕碰疼了。
待重新堆好孫芸和孫父兩座墳,閻月又為父女二人立上碑。随後在孝女、慈父的碑前,點燃了那紙糊的孫家老宅。
鄉親們不禁竊竊私語:“想不到孫家還有如此親戚!”
“真的是!一個遠親尚且做到如此,那個娘卻……”
“唉……”
夕陽斜照,晚霞如火。
燃燒的火焰盡情跳躍,宛如掙脫束縛的精靈,在晚霞的懷抱中肆意狂歡。
纏繞共舞的餘晖,為閻月一貫慘白的臉上,染上些許橙紅。
閻月看着舞動的火苗,輕輕笑着說:“孫芸,下輩子要阖家美滿,幸福如意啊!”
*
待所有紙紮差不多燒完,天已徹底黑下去了。
雇的兩輛牛車和那十來個壯丁,早早就走了,村民們也都各自回家吃飯了。
閻月準備等紙紮徹底熄滅,就返回城鎮,不料變故陡生。
孫母不知何時跑來,容狀瘋癫,懷裡抱着那個孩子朝閻月沖來:“你還我兒性命!還我山郎性命!”
閻月這才發覺,那孩子臉上的一團黑氣沒了,膚色呈現出不吉利的死灰。
這孩子……死了?!
閻月驚愣的片刻,孫母已經張牙舞爪撲上來,直接将她按倒在地上!
拳頭巴掌劈頭蓋臉而下,閻月驚慌失措地格擋,可孫母似乎瘋了一般,将那死孩子扔到一旁,沒命似的跟她厮打。
閻月終于被打出了火氣,一邊還手一邊大罵:“天理昭昭、報應不爽!看看你自己做下的那些惡事,怎麼有臉怪罪到别人身上!”
掙紮間,她摸到了一截支撐紙紮的竹坯,上頭還帶着火苗,抓過來便捅到孫母身上。
竹坯并未起到什麼作用,火苗太弱直接滅了,但炭火還是把孫母的衣裳燙了個窟窿。
孫母揮開她的手,再度将閻月騎到身下。
閻月體格不如孫母一半,抵抗不過,卻意外注意到,孫母衣裳被燙的窟窿處,突然冒起一簇火苗!于是她斥罵孫母拖延時間,等火苗大點自然可以脫身。
“想想你兒子為何兩歲半夭折?你害孫芸白受兩年半折磨,我若是孫芸她爹,必要投胎到你肚子裡,将這兩年半折磨還給你!”
“你千辛萬苦求來的兒子!就是你那吞碳自盡的病夫,給你的懲罰!”
孫母聞言怔了兩息,突然雙目猩紅,“啊啊啊”大叫着,抄起手邊的石塊重重砸在閻月的腦袋上!
閻月眼前一黑,頓時失去反抗之力,被孫母順勢掐住了脖子。暈眩感、窒息感讓腦袋重新陷入昏沉,周身似乎又萦繞起灼燒感,卻無力掙紮。
她心裡叫屈:老天爺你玩我?我剛過幾天好日子啊……
白塵忙完事,才想起來被丢在客棧的那個小傻子,這幾天沒她,吃飯都不香了呢!
不緊不慢地往回趕時,注意到腳下的一簇火焰。
他的眼睛在夜間看東西更清晰,更何況閻月身上還冒着火苗,想看不清都難。
砰一聲巨響,好像陣風化作了實物,重重砸下!
白塵一腳将騎在閻月身上的瘋婦踹飛,将人扯進懷裡,揮手熄滅她身上的火苗。那狼狽的小臉咳嗽幾聲,擡頭看見他的臉,嘴巴直接就咧開了。
“你終于回來啦!”
白塵的心猛烈一跳,近乎沖口而出的責罵,生生被這幾個字頂了回去,胸腔中的怒意、惱意頃刻化為烏有,隻剩心疼和自責。
閻月擡頭,看到那如精雕細琢過一般的俊臉,心裡瞬間就踏實了。
她一把環抱住他的胸膛,放聲幹嚎:“你還知道回來啊!去哪了啊?都不知道說一聲啊!我以為你不管我了啊……”
她抱得太緊,白塵有些無措,僵着身子聽她哐哐一串埋怨,莫名有些心虛。
他獨來獨往慣了,心血來潮說走就走,從未有與人交代行蹤的習慣。反正他的下屬若想找他,若無意外基本都能找得到。
但他忘了,這個小傻子隻是渺小無能的凡人,看她這樣,是真的吓壞了吧?
白塵猶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瞟向那個爬不起身,卻還在不停叫嚷的婦人,問:“怎麼回事?”
白塵蹙眉時眼角顯得有些銳利,令人生畏。閻月不敢惹他不快,搪塞說:“一個瘋婦而已,虧心事做太多遭了報應。咱們快走吧!”
白塵懶得探究,從嗓子裡淡淡了“嗯”了聲。
閻月剛才厮打扭着腳了,可憐巴巴地看着他說:“腳疼……”
白塵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可看着她燒焦的衣裳和頭發,臉上連土帶黑灰,狼狽得沒眼看,終究還是半蹲下了身:“上來。”
閻月喜笑顔開,爬上白塵的背。
“怎麼我每回見你,你都是這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你是不是喜歡這樣?花樣作死有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