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峻受了寒,本就有些發熱,在聽到閻月這番話過後,又失聲痛哭了一陣,終于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何母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卻一再跟幾人緻謝。
“我今日一早沒見他,就想着他又來這兒了……他還是放不下……”
閻月掏出帕子,遞給何母,何母颔首接了帕子,卻哭得抽噎說不出話。
她身旁的男子歎道:“俊兒這孩子性格良善,就是心太重了!當年的事,實在不怪他。”
原來,何峻的确是因為妹妹才變成這樣的。
二十年前,何峻十歲,妹妹八歲。正逢年節,小孩子都愛湊熱鬧,在家待不住,何母便讓何峻帶妹妹來買兩條魚,備着年節吃。
何峻買魚的時候,眼不見的功夫,妹妹不知何時跑到了漁船船頭。許是風大,又或許是船身不穩,身子一晃便掉進了江裡。
雖說水邊長大的孩子都會遊泳,可何峻年紀尚小,江水又寒涼,終究沒能救回妹妹。
待漁船将妹妹的屍首打撈回來,小小的人兒已經完全沒了氣息。
直到何母和丈夫趕到,何峻還愣愣地跪在妹妹屍首面前,見到父母才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之後何峻大病一場,險險救回一命,便有些癡愣了。
說是癡愣,卻也不是傻。隻是性子變得沉默、木讷,原本活潑愛笑的孩子,總是垂着頭走路,也不愛跟人打招呼了,說話做事總是慢半拍,似乎需要反應一會兒。
郎中說他是被吓到了。
何母痛失愛女,又險些失了兒子,能撿回條命就不錯了,哪裡還會在意孩子變得癡愣?依舊精心呵護着長大。
隻是從那年開始,何峻每年臨近年關,都會來江邊亂轉。
想不到,還真的叫他遇見了今日的事。
四人各自捧着一碗姜糖水,聽着何母講述何峻的事。那男子獨自在廚房,叮叮咣咣忙活,沒一會兒就端上了一盤菜,一再邀請幾人留下吃飯。
閻月正推拒着,又有個五旬上下的人,攙扶着一個腳有些跛的人,急匆匆闖進院子:“慧蘭!大哥!峻兒如何了?”
“峻兒沒事,隻是受了些寒,喝過姜湯睡下了。”
何母先安撫了二人,又介紹閻月等人說:“這是将峻兒送回家的好心人。多虧他們幫忙,否則單是靠我和大山,峻兒怕是還要多受一會兒凍了!”
何母給閻月介紹那跛腳的人,說:“這是我丈夫老何。這位是呂海,剛剛照顧峻兒那位是呂山,他們是兄弟倆。”
楚枝驚歎道:“還真是雙胞胎,長得好像,但是個子不一樣高,胖瘦也有區别。”
何母微微一笑:“看來諸位早就聽說過我。”
南青連忙轉圜:“坊間傳言,十有八九都是假的,我們不會當真。”
何母又笑了笑,說:“無妨。外人如何說,我們不在意,日子是自己的,個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
何母本名施慧蘭,十六歲嫁給呂山,的确三年無所出。
呂家窮,給大兒子娶了施慧蘭,小兒子呂海就娶不上媳婦了。婆母不甘心白花這錢,以休棄威脅,逼着施慧蘭跟小叔子呂海也睡了,想着隻要能給家裡傳宗接代,就不算虧了。
未成想,還是沒能懷上個一兒半女。
婆母便當是施慧蘭不能生,臨終之前,逼着兒子賭咒發誓休了她。
施慧蘭被休棄回了娘家,娘家覺得臉上無光,對她也并不待見。來探親的姑父,便對雙十年華的外甥女動了歪心思,強/暴了她不說,還以為拿塊碎銀子就能哄住她。
施慧蘭接連受挫,不願再軟弱下去,鬧着要去見官,想讓衙門将姑父這個禽獸下大獄。
誰料姑父給她爹娘拿了些錢,家裡人便全攔着她,她姑母還說若是非要見官,就是把她這個姑姑往死裡逼!
她鬧得動靜不小,村裡人不少都知道她被她姑父侵犯了。
施慧蘭沒想到父母、姑母以死相逼,不許她報官。她覺得自己是活不了了,一個棄婦,又遭姑父欺負了,名聲徹底完了。
老何當時走街串巷賣鹽巴、油之類的日用雜貨,施慧蘭拿着自己做的布鞋,想跟他換一包砒霜,說夠藥死兩個人的就行。
老何這樣的販夫走卒,消息最是靈通,自然知曉施家出的事。他不敢給她砒霜,隻勸她别在意那些名節、閑話,換個地方就能重新開始。
老何給施慧蘭講了他自己的故事。
他出生喪母,少年喪父,娶了兩任妻子,都沒幾年就死了。村裡人說他是天煞孤星,克死爹娘、又克死兩個媳婦,都對他避之不及。
他變賣了家中房屋薄田,來到臨江城外,找了個村重新置業。如今有三間房、三畝薄田,平日販賣寫雜貨,日子過得也挺好。
老何說,若施慧蘭願意,他可以教她從哪進貨、去哪能多賣錢,做個挑貨郎,總能養活自己。施慧蘭突然覺得活着也沒那麼可怕了,便跟老何走了。
本想好好學,做個女挑貨郎,回頭賺錢開個自己的鋪子,誰料卻意外發現,她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