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鴻胪,您請。”陳瑜點點頭,令随從們守在外面,自己徑直走入狹窄的甬道。
能讓大鴻胪親自出馬探望的人定不一般,獄卒一邊回憶着裡面關着的是誰,一邊接過大鴻胪随從們遞過來的碎銀,颠了颠重量,開心地笑沒了眼睛。
甬道的盡頭是一個獨立的重案囚犯牢房,那裡面關着的,正是淩初。
那夜霍廷昱逼宮成功,雖然礙于和世家的約定,沒辦法除了這個讓自己恨得癢癢的敵人,卻也暗地裡給了他不少苦頭。
陳瑜皺着眉看着遍體鱗傷被綁在邢架上的淩初,内心有幾分嫌棄。
眼前的淩初蓬頭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處處血痕,到處可見刑具印迹,雖然牢内無比寒冷,但漫天血氣仍是撲面而來。陳瑜出身的颍川陳氏,是颍川衆世家之首,平時來往的,也都是儒巾玉冠這樣的人物。真遇上什麼打打殺殺的事情,也都有手下去做,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血腥的場面。
淩初半垂着頭,聽到聲響才眼皮微擡,見是陳瑜又垂了下去,半點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陳瑜卻不急不慢招呼道:“隋統領,久違了。”
“璇之也沒想到,霍廷昱竟然對隋統領下這般的黑手。”見淩初一點也不理睬自己,陳瑜也毫不在意,隻自顧自說着,“不知道陛下看到了,要多麼心疼呢。”
“大鴻胪是故意來看隋某笑話的?”淩初默默攥緊拳頭,眼中恨意凜然,“隋某戴罪之身,當不起大鴻胪的關心。”
“璇之為何來此,你我心知肚明。這個時候,再裝傻就沒意思了。”陳瑜緊緊盯着淩初,輕聲說道,“淩少爺,你說是嗎?”
“陳璇之!”被陳瑜呵破身份的淩初強忍心頭的恨意,沉聲問道,“因你一時之念,羽林軍上下盡成白骨枯屍,綠柳營周邊盡成焦土,你午夜夢回就不怕冤魂索命嗎?”
淩初并不是傻子,那夜宮變之後,當他就失魂落魄中走出,就很快發現了霍廷昱逼宮背後隐藏的種種勢力。
首先,是他一直信任有加的先皇後舊人。那夜宮變,外宮門的季翰生身死,但由禦前司監管掌握的内宮門卻毫無聲息偷偷将霍廷昱放入,他們的反水已成闆上釘釘的事實。在他順利挾持霍廷昱後,那個瘋瘋癫癫的老太監忽然出現,時機卡的剛剛好,硬生生将局勢扭轉,絕對不是巧合。
不說别的,那天小皇帝霍廷昱均在鳳儀宮對峙,小皇帝的身邊随從都是他一一挑選查驗的,那夜他和小皇帝一起随行,絕對可以擔保小皇帝身邊并沒有這麼一個人。鳳儀宮是小皇後的居所,阖宮上下都沒有年紀這麼大的太監,霍廷昱也不會帶着一個太監逼宮,更何況霍廷昱被挾持時的害怕震驚做不了僞。
那麼,這個老太監是怎麼偷偷潛伏在鳳儀宮的?
他又是怎麼知道那一晚霍廷昱會兵變,會圍堵鳳儀宮呢?
如果自己那夜沒有挾持霍廷昱,那麼那個老太監是不是就不會冒頭?
淩初越想越是悔恨,他已經認定,那個老太監的幕後就是先皇後的人馬,而他曾那麼大意地将這些人放在了小皇帝的身邊,平白辜負了小皇帝的一腔信任,反而害了他。
如果說,宮内是來自先皇後舊人的背叛,那麼宮外,則是世家的助纣為虐。
淩初一開始還以為,羽林軍的慘死是霍廷昱一手炮制的,他并不相信楊搏會背叛自己,隻以為是霍廷昱提前對羽林軍下黑手。直到他在獄中,收到了楊搏心腹之人傳來的血書,他才真正明白,前世扶持他的世家,和權傾天下的陳瑜,到底對羽林軍做了什麼。
霍廷昱逼宮成功,就可以順利掌握小皇帝,控制軍政大權,他完全不需要再對羽林軍下死手。隻要他再重新任命自己的心腹,抹去自己在羽林軍時留下的痕迹,羽林軍也會和禁軍一樣成為他霍廷昱的勢力。
隻有一心都是權勢鬥争的世家,才會把對自己無比效忠的羽林軍視作心腹大患,耿耿于懷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除之而後快。
楊搏聲聲泣血,說出的事實如一把把尖刀,字字戳進淩初的心。
是他的錯,小皇帝早就提醒過他世家的不懷好意,是他優柔寡斷天真愚蠢,以為這輩子不和世家來往就不會和他們對上。
結果就是他的大意和愚鈍,平白葬送了羽林軍上下的性命,也令小皇帝身陷險地。
楊搏可以以自盡來承擔失責之罪,可他自己,隻能眼睜睜看着羽林軍慘死小皇帝受辱,卻什麼也做不了。
這幾日來,淩初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鍋裡,日日夜夜都是煎熬。今天他見到了堪稱罪魁禍首的陳瑜,于是一腔怒意終于忍耐不住,洶湧而出。
“他們活着時,璇之尚且不怕,為什麼他們死了,反而要怕呢?”陳瑜漫不經心道。
“陳璇之,你這個魔頭!”淩初怒目切齒,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前去,打死陳瑜為一幹冤魂報仇,“你必定不得好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