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霍廷昱,如今是真的慌了。
雖然在宮外遊醫診斷出小皇帝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後,霍廷昱有過短暫的欣慰,但這點欣慰卻随着小皇帝日漸衰敗的身體被擊了個粉碎。
表面上他霍廷昱挾持天子,坐擁天下,端的是威風凜凜顯赫非常,可誰能料到,他卻拿小皇帝的身體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看着他一日日衰弱下去!
霍廷昱如身處烈火之中,飽受焚心之苦,多少昔日輕狂釀成的苦果,今朝要被他自己親口吞下。
錯了,錯了,一切都錯了。
絕望如濃厚的黑夜,将霍廷昱心中所有的希望一一湮滅。
無論他是一腔多麼濃烈而深厚的真情,都早已錯過了正确的時機,隻能在錯誤的路上遠走越遠。
可是,上天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懲罰他?
他甯可自己被三千淩遲而死,死後墜入無間地獄,也要保那人平安到老。
可偏偏,諸天神佛高居雲端,無論他如何錐心泣血地哀求,都無動于衷。
霍廷昱看着小皇帝蒼白的面容,心頭泛起深重的悲哀和不甘:“陛下,臣不信,一定還有辦法,還有辦法的。”
眼前人明明脆弱如冰晶,卻凜凜勝霜雪,是遙遠夜空至高至明的星辰,是紅塵軟帳間唯一的清醒。
可這樣的人,卻因為命運的捉弄,被迫折翼,被困深宮,并随着身體的漸漸虛弱,再也沒有翻身的希望。
他的一生都将被困在這紫微宮裡,無論他是否願意。
“事不遂願,天不假年。”比對霍廷昱深重的哀傷,小皇帝卻隻是輕輕一歎,右手按住自己反複心悸的胸口,轉身離開,“安之若命,為之奈何。”
“陛下——”素來堅信流血不流淚的軍漢第一次言語帶着哭音,聽到小皇帝天意如此的歎息,霍廷昱的内心被深深的絕望淹沒。
他不能相信,也無法接受,眼前這位少年帝王竟然就要這樣逐漸走向死亡。
然而,天命的注定從來不以人願而有所動搖。
三日後的深夜,月光如銀,照着深宮裡厚厚的積雪,泛起幽幽的微藍光澤。
紫宸殿的龍塌上,霍廷昱在微微燭光中無聲地睜開雙眼,仔細傾聽身畔人的呼吸。
前日午後,小皇帝忽然在小憩中就漸漸停止了呼吸,将霍廷昱吓了個心驚膽戰。此後,他就時時刻刻守在小皇帝的身邊,認真盯着心上人的氣息起伏,唯恐稍有不慎,就造成此生大憾。
由于毒素的原因,小皇帝身患心悸之疾,每到夜時,霍廷昱時常見他蜷縮着身子,雙手按住心胸之處,冷汗如雨。
哪怕是現在,小皇帝的呼吸聲也極不規律,斷斷續續,或長或短,多是短促之音,霍廷昱光是聽着,就能猜想到身邊人是如何努力地去呼吸,去争取一個活下來的可能。
随着他深深淺淺的呼吸聲,霍廷昱也捏緊了拳頭,心跳和身邊人的氣息一樣或長或短地起伏。
忽然,在一個短促而不連貫的呼吸聲之後,霍廷昱猛地發現小皇帝的氣息又斷了。
他立即攬過最近的燭台,翻身去看小皇帝的情況,隻見小皇帝全身不自覺地微微抽搐着,連五指都在顫抖,白玉般的脖頸上青紫色筋脈浮起,顯得格外猙獰:“陛下!”
聽到霍廷昱的呼聲,睡在外間的内侍連忙去請住在偏殿的太醫令,而霍廷昱隻死死盯着懷中人充滿痛苦而青白的面容,内心的恐懼和無助達到了巅峰。
小皇帝被霍廷昱緊緊抱在懷裡,一絲鮮紅從唇邊流下,在蒼白的臉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一片兵荒馬亂間,霍廷昱看不到驚吓的衆人,也聽不見太醫令惶恐的歎息,他眼中布滿密密的紅血絲,就這麼死死看着懷中人的面龐,看着他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看着他從不甘掙紮到最後釋然的眼神,看着他這麼活生生地消逝在自己的臂彎間。
建元九年最後一個滴水成冰的冬夜裡,大靖剛滿十八的少年帝王駕崩在了滿是藥香的紫微宮裡,死時他的身邊是曾經兵谏紫微宮,犯上作亂囚禁天子的一代權臣霍廷昱。
據說,那夜宮城裡都聽到了從紫微宮深處傳來的嚎啕哭聲,如一匹迷途孤狼的哀嚎,悲怆而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