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樣吧,陛下你一天不叫,鳳儀宮裡那個,就一天沒飯吃。”這是無恥威脅的聲音。
床榻間沉默良久,才傳來細微的,接近啜泣的喘息,如鹄雁瀕死時的哀鳴。
“陛下這是在糊弄霍某嗎?”施虐者依舊不滿意,“還是說,陛下想讓我再次把鳳儀宮裡的娘娘請過來看着?讓她好好看看自己的夫君,這大靖的帝王現在這副模樣?”
他怎麼敢?!
淩初死死閉着眼睛,内心的恨意咆哮着不歇,手上的青筋暴起,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卻聽到了霍廷昱一聲驚呼:“陛下!”
淩初猛地睜開眼睛,隻見龍塌上的幻象裡,小皇帝消瘦的手腕無力地垂下,閉着雙眼陷入昏迷,嘴角有絲絲鮮血流下,而霍廷昱的身前,是一片血紅。
淩初怒目圓睜,渾身上下都在顫抖,難過和後悔得整顆心都碎了。
今世是他衣上的熏香害死了小皇帝,于是在他細細調查過後,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小皇帝身上的毒素會一點點麻痹他的心肺,令他如溺水之人,呼吸不暢而亡。
而小皇帝的每一次情緒大動,氣血翻湧,都會讓他身上的毒素更加迅速地漫延開來,令他更快地走上死亡的道路。
這似乎是前世小皇帝的第一次吐血。
但漸漸的,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随着小皇帝吐血和昏迷的次數增多,幻影中的霍廷昱,也肉眼可見得慌了起來。
他終于開始放慢性子,用越發溫柔的态度對待小皇帝,可是小皇帝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疏離,現實中的淩初冷冷旁觀着,心中既是暢快又是心疼。
這日,幻影中難得隻出現了小皇帝一個人。
他微皺着眉,左手按壓着胸口,右手執了筆墨,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淩初小心翼翼地在他身畔坐下,隔着交錯而漫長的時光,近乎貪婪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他的陛下,此時已經形銷骨立,面如金紙,執筆的右手指節更是蒼白如瓷,好像輕輕一碰,就會出現裂紋。但是,他的眸光依舊是沉靜而明亮的,帶着藏得極深的銳利和不屈,似乎無論發生了什麼,經受了怎樣的折磨,都不可能讓他眼中的光芒消失。
隻見小皇帝沉默了良久,才在紙上慢慢寫了下力透紙背的兩行字:忍辱負重,伺機而動。
寫完這八個字的小皇帝,似乎終于平複了一樁心事,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拿起自己剛剛寫好的筆墨,把它湊到一旁的燭火上,似乎是想将它燒掉。
燭台的位置微微有些高,小皇帝外袍的衣袖垂下,透過不甚嚴密的内衫袖口處的縫隙,淩初清晰地看到了布滿他整個手腕上的青紫捏痕,以及那半截均是密密麻麻紅紫印迹的小臂,心中大恸。
可是令淩初幾欲心碎的傷害痕迹并沒有影響到小皇帝他自己,他靜靜看着跳躍舔舐着自己墨迹的火焰,隻悄聲說着,似乎是隻說給自己一個人的叮囑:“阿肆,若不想這天下分崩離析,你的臣民陷入風雨飄搖之中,無論如何,你都要保全自己,絕不能輕言生死。”
淩初的淚水奪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視線,無論是今生還是前世,他的陛下,永遠都是這麼的勇敢和堅定,哪怕承受了這世間最大的惡意,也不曾放棄過遠方的希望。
可早已知道了前世結局的淩初,此刻隻感覺心如刀割,他不知道,更無法想象,活在霍廷昱淫威之下卻依舊尋求逃脫機會的小皇帝,要怎麼面對自己中毒已深無可救藥的事實。
“眼下身處逆境,若是朕真的遭遇不測,這大靖的江山決不能落入歹人之手。”小皇帝對淩初的絕望一無所知,等燭焰将那薄薄紙箋吞噬幹淨,他又陷入了沉思,“若朕真的去世且霍廷昱未死,這皇位空懸,縱然趙王燕王已死,但他們的子嗣不一定安分,而齊王或許也會插上一腳。況且,到了那時,四方蠻夷觊觎我大靖江山,必然起兵作亂。”
“朕定要想個萬全之策——”小皇帝喃喃自語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胸口處傳來的劇痛所打斷,淩初隻能絕望而無力地看着幻影中的他,獨自承擔突發的心悸之痛,整個人伏在桌案上,連指尖都在顫抖。
淩初的雙手無能為力地一次次穿過面前的虛空,卻根本半點都無法觸摸到那前世的小皇帝,隻能眼睜睜看着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額頭鬓發都被冷汗浸濕,顫抖着從劇痛陷入昏迷。
“先帝所中之毒,初時胸悶氣短,飲食勞倦,尚可診治。而後常有胸臆麻痹之感,間或心悸,動則乏力,此時最忌氣血翻湧情緒大動,若平心靜氣修身養性,也許還有一線生機。”曾經太醫丞的說過的話再次萦繞在淩初的耳邊,令他痛不欲生肝腸寸斷,“但若到了這般頭暈喘促,不能平卧,多次抽搐,常一厥不醒之時,便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了。”
為什麼上蒼如此不公,為什麼命運如此偏私,為什麼天意如此殘忍,為什麼他的陛下,要承受這麼艱難而絕望的宿命?
如果這個世上還有神明,那麼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拯救心上人前世今生的悲劇命運?
淩初絕望而無力地哀嚎着,淚流滿面,心如死灰。